作者:Nick Pinkerton
译者:易二三
校对:Issac
来源:《视与听》
就在最后一批美国人于1975年4月撤出西贡市(现称胡志明市)大约一年以后,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和一众随行人员飞赴马尼拉。
影片的前期制作对于约翰·米利厄斯的剧本改动颇大,其名称原本是「迷幻士兵」(The Psychedelic Soldier),科波拉企图挖掘出一个独家新闻,打破自1968年第一部展现越战面貌的沙文主义电影《绿色贝雷帽》以来,美国电影中莫衷一是的沉默。
《绿色贝雷帽》
《现代启示录》最终于1979年晚夏公映,比科波拉曾经担心的还要晚。哈尔·阿什贝的《荣归》和迈克尔·西米诺的《猎鹿人》均于1978年亮相,该年也被视为美国电影呈现越战的分水岭——但这句话只对了一半,特别是指那些获得奥斯卡承认的大片。
《猎鹿人》
在作者论和类型片当道的年代,许多被低估的电影就开始迅速地对战争有所反映:比如理查德·康普顿的《欢迎回家,战士们》(1971)和鲍勃·克拉克的《夜之死》(1974),聚焦参加了越战的老兵回到美国后的格格不入。
《夜之死》
此外,对于任何观看过《现代启示录》的影迷来说,一定记得马丁·辛饰演的威拉德上尉回到自己房间那一幕,伴着自己日记体式的画外音(「为这个使命等待的过程中——我日渐变得软弱」),他原本的任务是召回另一个漂泊在外的士兵,如今却寻找着自己的身份。
1976年初开映的《出租车司机》如今以35周年纪念数字修复版在全世界重映——为了避免被打上「X」的分级,冲淡最终枪战的血腥场面的报纸剪报式段落也保留了下来。
《出租车司机》
影片主角特拉维斯·比考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夹克,贴着一个「金刚旅」的袖章,公寓的晾衣绳上挂着一面烧焦的越共旗帜,肩胛骨上留有一个锯齿状的伤疤。比考自称从海军陆战队荣誉退伍,纵然我们通过其他细节了解到他充满幻想的内心生活,我们对这一点也丝毫不会怀疑。
《出租车司机》在当年意外地大获成功,不可避免地拥有回溯性——如一场暴乱。
《出租车司机》
影片为罗伯特·德尼罗带来了一个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保罗·施拉德着重地呈现了时代思潮,这位影评人兼编剧不仅通过自毁式行为创造了一种鼓舞人心的神秘气场,精巧而野心勃勃,而且还很好地结合了类型片元素和大众趣味。
《出租车司机》
1974年,保罗·施拉德和弟弟莱纳德·施拉德联合撰写了《高手》的剧本,剧本售价创了纪录,保罗·施拉德还为《电影评论》杂志写了一篇关于日本黑帮电影的科普文,他常年在洛杉矶的东邦影院观赏这一类型的电影。
施拉德对于类型进行了一个概括性的评述,特别是社会氛围对于开创新类型的影响:
「当社会各种势力处于动荡状态之时,固有的类型常常有抬头的趋势,帮助人们度过过渡时期……如果诞生了一个新类型,有人会立刻怀疑它的起因,比那些精明的艺术家和商人的想象更为深远。整个社会文化的架构也会因此撕裂,一种新的隐喻就相应而生以弥合它。」
《出租车司机》
为了保护施拉德的剧本完整性不受制片厂窜改,斯科塞斯曾声称,如果他不能以正确的方法拍摄《出租车司机》,他「就去为罗杰·科尔曼拍一部B级片。」
事实上,斯科塞斯是在为自己抗争。《出租车司机》所采取的新形式,虽然赋予了主人公精神异常的人格,但仍然属于复仇叙事这一类型,这个类型在七十年代早期由诸多形象构建,比如查尔斯·布朗森(代表作有七十年代的复仇电影「猛龙怪客」系列)、哈里·卡拉汉(又名「肮脏的哈里」,是同名电影系列的主角,由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饰演)和「惩罚者」弗兰克·卡斯特,这位前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是一个典型的反英雄,初次登场于《神奇蜘蛛侠》第129期。
《出租车司机》
西部片中关于法治和自决的对立到了当代美国也变为更现代化的矛盾,落实到了更具体的刑事司法体系,总而言之就是刑事司法体系的失职。(《出租车司机》与西部片的联系有充分的证据,不论是哈威·凯特尔饰演的皮条客戴着的印第安帽子,还是比考的牛仔靴、工装裤。)
施拉德担任编剧的另一部电影《符碌奇兵》,与《出租车司机》主旨相似,背景则设定在西南部,于1977年登陆院线。
《符碌奇兵》
剧本随后由海伍德·古尔德改写、名不见经传的约翰·弗林执导,施拉德最终否认成片和自己有任何关系,并将之称为「法西斯电影」——虽然这些说辞往往是功成名就的艺术家用来否认大众市场化倾向的借口。
施拉德更愿意谈论对《出租车司机》有影响的作品和人物,比如《乡村牧师日记》、《地下室手记》……以及阿瑟·布雷默,那个暗杀乔治·华莱士的年轻人,这一事件与比考徘徊在总统候选人帕兰坦演讲现场的段落有着呼应之处。
《乡村牧师日记》
《出租车司机》将磨坊电影的粗糙质感和作者导演的精湛技巧结合了起来,施拉德和斯科塞斯共同创作的一种病态的肮脏原本与时代广场破旧电影院的观众是隔绝的——实际上却让影片的观众走进了这些破旧电影院,比如早已停业的位于第42大街的「抒情剧院」。
比考有一句名言牵动着人们的神经:「你在跟我说话吗?」对于很多人来说,《出租车司机》就是在对他们说话。
《出租车司机》
马龙·白兰度饰演的沃尔特·E·科茨上校是《现代启示录》里的「终极反派」,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作一个复仇者,一个脱离了军队的人高马大的法外之徒。
《现代启示录》
经过漫长的、难熬的、接近纪实的跋涉,科波拉以遍布废墟的场景和感官过载的阴暗旅程,对美国奉行的外交政策进行了辛辣讽刺。(最新的重映版本与原始的影院公映版一致——或许它可以转职成3D格式的。)
《现代启示录》关于弥漫着紫色烟雾的战争的呈现是独一无二的——虽然最终的结局有些伤感、主角带着一身泥污离开,但这种略带遗憾的收尾方式是对自我美化、沉湎于失败及反好莱坞电影的某种呼应,它的自反性与反主流文化的偶像人物白兰度和丹尼斯·霍珀相得益彰。
影片最后一场棘手的戏,科波拉遵从了约瑟夫·康拉德的原文结局,让主角回到了文明世界;或许他也考虑到斯科塞斯已经用过相似的结局了。
《现代启示录》
《现代启示录》的票房不错,远远超过了投资数额,但仍然被指延续了作者导演大制作的风格,因而损坏了「新好莱坞」的信誉。
当《终极手段》这部靠角色驱动的推理电影于1981年3月公映时,联美公司的许多管理部门人员,包括《终极手段》曾经的支持者,都因为《天堂之门》的票房惨败而丢了饭碗(译者注:迈克尔·西米诺执导的《天堂之门》耗资达4400万美元,最终票房仅有300多万,不仅让联美公司倒闭,也让刚获得新鲜空气的大部分美国导演再次丢失了对电影的掌控权。)
《终极手段》
《终极手段》由捷克导演伊凡·帕瑟执导、杰夫·布里吉斯主演,改编自牛顿·索恩伯格1976年发表的同名小说,与所有失意的美国人都关系密切,是对过去十年的一次回望——布里吉斯游刃有余的表演决定了每场戏的气质,他是一个典型的七十年代风格的演员。影片几乎没在什么影院露过面就下映了。
约翰·赫德在片中饰演越战老兵卡特,战争剥夺了他的左侧身体,包括一条腿、一条胳膊和一只眼睛;布里吉斯饰演一个在圣巴巴拉码头卖船的小白脸。剧情简要来说就是,一个无辜的公民成为了发生在唐人街的谋杀案的第一嫌疑犯。
《终极手段》
正如《出租车司机》的特拉维斯一般,卡特也是一个企图插手公共事务的越战退伍老兵,只不过在这部电影里,卡特是打算将一位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大亨给正法。《出租车司机》里的参议院帕兰坦活了下来;而《终极手段》在枪声中戛然而止。
《终极手段》
帕瑟的这部电影下映十天后,小约翰·欣克利的子弹击中了罗纳德·里根,在这位总统离开华盛顿的希尔顿酒店之前进行了刺杀。
欣克利从来没去过西贡,但他看了15遍《出租车司机》,并计划了这次枪击以打动女神——即影片中的朱迪·福斯特——的芳心。
在这部影片后不久,出现了另一个越战退伍老兵的形象,约翰·兰博,但他最终成为了总统身边的保镖,负责维护社会秩序,而欣克利的插曲恰好可以看作这个开放时代的开放式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