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剧《生万物》何以打开观众的“情感阀门”?

近日,由杨幂、欧豪、倪大红、秦海璐、邢菲、林永健等人参演的年代剧生万物》引发收视热潮和广泛热议。该剧改编自赵德发的小说《缱绻与决绝》,以鲁南农村土地变迁为背景,讲述了以宁绣绣、封大脚、费左氏为代表的宁、封、费三个家族、两代人的命运波澜与时代沉浮。剧集通过内聚焦视角与“反人设化”的真实人物塑造为观众展开一幅山东农村变迁的历史长卷,在中华民族古老的恋土情结中呈现国族寓言,引发广泛的情感共振。

年代剧《生万物》何以打开观众的“情感阀门”?

内聚焦视角下的共情叙事体验

在电视剧《生万物》中,编剧王贺并没有沿用原著所使用的全知视角,而是借用宁绣绣的眼,看见一群人、一段历史、一个民族。而宁绣绣贯穿整个剧集的自述,不仅是该剧巧妙运用内聚焦视角的表现,更是让观众产生共情的基本认知框架,并最终使其变成了一部带有回忆录性质的传奇史诗。

年代剧《生万物》何以打开观众的“情感阀门”?

在《生万物》的内聚焦视角下,观众被置于宁绣绣的位置上,直接体验其情感和思想,所有在天牛庙村与绣绣相关的人或事件都要经过她这个“信息中转站”、产生对照、映射或新的意义之后,再到达观众的接受层。

例如当费文典牺牲、费左氏趋于疯魔,被赶出费宅的宁苏苏与郭贵耀相爱并怀有身孕,这一行为置于当代社会尚且存在一定的伦理争议,然令观众惊讶的是,身处旧社会的绣绣对此只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幸福,并帮助其隐藏孕肚直至生产。从“隐藏孕肚”这一行为来看,绣绣并非对时代的伦理纲常毫无意识,也并非在思想上有着超越时代的先锋性,她只是对现实的决绝有着清醒认识,但仍愿意用心灵的缱绻去守护家人。宁绣绣做出的一次次选择,都在无形中改变或丰富了观众原本的认知,故事的表意空间也得到了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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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内聚焦视角制造的限制性与悬念,也大大增强了观众在观剧过程中的共情体验。观众被限制在聚焦人物所知的范围之内,对于未知的、即将发生的事情的隐性期待不仅打开了观众的想象空间,也不断激发情绪的高潮点。

剧集接近尾声,此时抗日战争已经胜利,土地改革也已获得阶段性成果,天牛庙村的呈现一派欣欣向荣之相,虽然绣绣的父母、妹妹、公婆等亲人均已离世,只剩下大脚与之相伴相守,但一个在平常不过的午后,大脚带领群众组织抗洪却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和绣绣一样,永远无法得知这片土地最后如何对待大脚,唯有站在门内痴痴地等。

剧集结尾时,编剧让满脸皱纹的绣绣站在自己曾经的闺房内,看见了亲人、朋友、丈夫,这种“走马灯式”的设计让观众再一次通过绣绣的眼回顾这段历史及当中活生生的人,使得观众被搁置的期待在这一刻得到了另一个层面上的满足,同时也将其情绪推向高潮。

“反人设化”的真实人物塑造

在近几年的剧集创作当中,“人设”成为大众讨论的热点之一。部分创作者以被市场验证过的作品为案例,在构思阶段就根据大众欲望需求对人物进行编码、组合,形成了观众能够轻易辨识的“人设”模式。这种“人设先行”的创作方式不可避免地让剧集陷入同质化的窠臼,其取代了传统文艺作品中人物的个性化、成长的弧光,缩减了深入探讨人性的叙事空间,同时也损害了作品的艺术意蕴。

年代剧《生万物》何以打开观众的“情感阀门”?

《生万物》则跳出了这一创作困境,最大限度地延续了原著扎根现实的泥土气息,塑造出以宁绣绣、费左氏、宁学祥等为代表的“反人设”人物形象。

宁秀秀作为封建财主家的大小姐,善良、坚韧、知书明理,在遭逢意外下嫁封大脚成为锄地户子家儿媳妇后,仍能将苦日子过出花,甚至用自己的智谋和超前认知影响着亲人、朋友、乡亲,带领他们走向光明。

但编剧没有停留在这种刻板的“大女主”人设上,绣绣出生于封建时期的农村,其家庭虽然提供了读书学习新思想的条件,但她这一辈子从未离开天牛庙村,在这种封闭环境之下,其认知必然有限、进步思想也必然具有脆弱性和不彻底性——剧中绣绣虽与父亲断绝关系,但危急时刻仍顾虑着宁学祥的安危及其作为财主的利益;与此同时,下嫁之后她也并未逃脱出以“夫为妻纲”为代表的封建伦理纲常束缚。

年代剧《生万物》何以打开观众的“情感阀门”?

反观另一女性角色——费左氏,她作为封建财主家的遗孀独自撑起偌大的费家,虽为女子身但有着不亚于男性的刚强和理性,在乱世中守护着世家大族的体面和尊严,甚至不惜付出生命代价。然而十里八乡对她的尊重与她的美好品质并无关联,人们广为传颂的是“费家嫂子洁身守道,乃大德之人”。

在剧集的呈现中,费左氏绝不像看起来这么仁慈、宽厚,她阻止绣绣进门、与宁学祥恶意争地、暗中转移粮食、毒杀宁苏苏与郭贵耀。虽坏事做尽,但仍给观众留下了理解的余地——费左氏一生只为费家而活,成为一块“行走的贞节牌坊”乃是身处封建乱世的生存之道,她清醒着沉沦,被伦理纲常吞噬女子的生命力,被永远囚禁在深宅大院内。

年代剧《生万物》何以打开观众的“情感阀门”?

而宁学祥作为典型的封建财主代表,视地如命且被冠以“宁老扣”的恶名,他不愿卖地救女的行为激起了观众的大规模声讨,加上其压榨佃户和扎觅汉、拒绝开仓放粮、阻止绣绣种丹参、强娶银子等,一系列恶行在前期成功塑造出一个狡猾、贪婪、冷漠的地主形象。随着日本人的入侵,天牛庙村也难逃厄运,在民族大义与生存危机面前,宁学祥最终选择将自己的粮食和土地充公。

值得注意的是,编剧并没有强行“洗白”宁学祥,事实上包括宁在内的祖上三辈都是一方财主,特权阶级只有在自己的底层利益被动摇时才会真正妥协,而他们“良心发现”“追悔莫及”的可能性是非常细微的,至少顽固的宁学祥不会。从价值观或是中华传统美德上说,他是可恨的,但作为一个角色,他又真实得可怕。

年代剧《生万物》何以打开观众的“情感阀门”?

《生万物》的“反人设化”创作方法,将社会意义上“好”与“坏”的界限再度模糊,深入探讨封闭环境对人异化产生的影响及人性多变等深刻问题,向观众展现了一幅封建地主时期山东农村地区的人物生活图景。

恋土情节中的国族认同

土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始终承载着超越物质的意义,它既是生存的根基,也是精神的归处。《生万物》深刻把握了这一民族心理,通过人物与土地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构建起一套有关家国命运、文化记忆与身份认同的隐喻系统。

年代剧《生万物》何以打开观众的“情感阀门”?

剧中几乎每一位主要角色的命运都与土地紧密相连。宁学祥视地如命,甚至不惜以亲情的断裂为代价守护祖产;封大脚作为“锄地户子”,一生匍匐于土地,最终也为守护堤坝与田亩而牺牲;宁绣绣虽为女性,却凭借对土地的尊重与理解,逐渐成为凝聚乡邻、推动变革的精神纽带。土地不仅是生产资料,更是情感与道德的尺度,是人物行为逻辑的内在驱动力。这种“恋土情结”并非简单的保守或落后,而是在动荡年代中个体寻求稳定性与延续性的本能反应,也因此成为国族叙事的基础。

年代剧《生万物》何以打开观众的“情感阀门”?

非常典型的是,剧集通过“烧毁庄稼”这一关键情节,将个体对土地的眷恋升华为集体性的民族大义。当日军占领天牛庙村并强占土地与收成,试图将这片孕育生命的土壤变为侵略战争的补给线时,宁绣绣毅然组织乡亲亲手焚毁即将成熟的庄稼。这一行为充满了象征意义:对于视土地如生命的农民而言,焚烧自家粮食无异于撕裂自身的血肉,然而正是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与牺牲中,个体“恋土”的情感发生了质的飞跃——土地不再是私产的象征,而是必须用极端手段守护的民族尊严与自主权的载体。通过这一决绝的行动,农民们自发地从土地的“守护者”转变为国家的“捍卫者”,完成了从乡土情感到国族认同的升华。

年代剧《生万物》何以打开观众的“情感阀门”?

《生万物》通过土地这一媒介,自然唤起观众对“家园”与“根脉”的共鸣。天牛庙村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村庄,更成为中华民族在现代化进程中集体记忆的象征。观众在弹幕中写下“这像是我爷爷奶奶的故事”,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家乡村的老照片,甚至自发前往山东取景地“朝圣”,这些行为无不表明,《生万物》成功激活了一种深植于文化基因中的土地认同,而这种认同,正是国族认同最朴素也最坚实的情感基础。

民族的情感共同体并非凭空构建,而是源于千万个体对脚下土地的缱绻、对生存现实的决绝,以及在历史浪潮中一次次选择与牺牲所共同织就的记忆之网。这正是《生万物》作为一部年代剧,所能抵达的最深刻的国族叙事和爱国主义。

— THE END —

作者 | 王婉婷

主编 | 彭侃

执行主编 | 刘翠翠

排版 | 于佳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