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淇:《女孩》之后,我想继续拍下去

2025 年,是舒淇出道三十年的节点。今年毫无疑问是她的“高光之年”。

5月,她主演的《狂野时代》亮相戛纳;9月,携导演首作《女孩》入围威尼斯主竞赛,并在之后的釜山国际电影节竞赛单元摘得最佳导演奖;10月,由她主演的新剧《回魂计》上线全球平台。《女孩》也于11月1日公映,电影的视角流转在女孩林小丽和妹妹、9m88饰演的母亲阿娟和邱泽饰演的爸爸之间,撕开一个被时代逐渐抛弃的家庭内部隐藏的暴力、伤痛和爱恨挣扎。

舒淇:《女孩》之后,我想继续拍下去

舒淇手捧第30届釜山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奖杯

作为演员,舒淇始终是令人惊喜的人物,角色多变,气质疏离,游走于光与影之间;而作为导演,她以一部结构克制、情感内敛的《女孩》,完成了从演员到导演身份的转变。

舒淇从未计划过要当导演。这一切的起点,是十几年前侯孝贤的一句提问:“你想不想当导演?”那时的她不以为意,但这句话像一颗石子落入池潭,激起了某种长期潜藏的回响。此后,她开始尝试写剧本,这一写就是十年。期间反复推翻、重来,剧情的方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始终难以落笔。侯导说:“先把人物立住,人物是最重要的。”直到故事慢慢指向了她成长的地方——八十年代的台湾,一个经济腾飞中摇摇欲坠的家庭,一种时代赋予个体的裂变感,最终落脚到她的原生家庭的暴力经历和对成长年代的回望,《女孩》睁开双眼。

从自身生活经验出发,重新构思和创作故事,似乎是每一位新手导演的必经之路。但与其他起步的青年导演不同,舒淇19岁出道,已经在演艺圈摸爬滚打三十年,那些对童年和青春期经历的回想,在一路的跌撞磕绊中,早已冲刷出不一样的人生况味。这种经历岁月摔打后的回望,也许让《女孩》少了几分初生牛犊般的尖锐,但多了几分哀伤与天真的回味空间。

《女孩》的幕后制作班底不可谓不豪华:金牌制片人叶如芬、摄影指导余静萍、美术指导黄美清、剪辑张叔平……这样的班底为一部首作保驾护航,理论上就可以为作品质量划下一道及格线,但舒淇绝不止步和满足于此。

舒淇:《女孩》之后,我想继续拍下去

电影《女孩》剧照

舒淇并没有急于展现繁复的影像技巧。她用弱叙事的方式展现了9m88、白小樱演绎的家庭中的母女如何在暴力、沉默和情绪压抑中学会感受自己和他人,生活的苦涩和希望的滋味相互交织,孩童的视角既带来了天真的色彩,又和冷酷辛酸的成人世界形成对照。影片的视觉风格潮湿朦胧,虚化的镜头语言和逼真的声音设计,营造出一种“奇幻写实”的氛围,将现实处境与幻想救赎悄然交融。“到最后我最有共鸣的,反而是家里的妈妈。”暴力的创伤难以言说,那些情绪的潜流与混响,就被她放在影像深处,让观众自己去感受。

10月,在法国里昂卢米埃尔电影节期间,舒淇接受了我的专访。

里昂是电影发明者卢米埃尔兄弟的故乡。电影节特地为她举办大师班,并展映了《千禧曼波》和《刺客聂隐娘》两部她主演的侯氏经典。从青春少女到隐忍杀手,不仅是舒淇演艺道路的重要里程碑,也见证了侯孝贤和舒淇亦师亦友的合作。

舒淇:《女孩》之后,我想继续拍下去

2015年《刺客聂隐娘》主创出席戛纳电影节

大师班上,舒淇不仅细数从业以来丰富的拍摄秘辛,在经历了威尼斯、多伦多和釜山的国际影展之旅后,面对导演首作《女孩》的创作心得,她更加自信、从容地在和我们的采访中分享自己的故事和想法。曾经难于启齿的暴力伤痛和童年往事,在影像中得到了抚慰甚至和解,也展现出她长期作为演员的感受力转换。

从演员到导演:侯导的鼓励与“无心插柳”

从加入《千禧曼波》时的懵懂,到《最好的时光》中入戏太深而抑郁无法自拔,再到《刺客聂隐娘》中浑然天成的零度表演,侯导带给她的不仅仅是角色的塑造心法,而是以一种身体力行的方式,让从无到有的艺术创作过程可感知、可触摸,这些都为《女孩》的长成带来养料。在《女孩》中,她们在KTV里看到的电影片段,最初舒淇想用《倩女幽魂》,后来辗转选择了侯孝贤的《尼罗河女儿》。舒淇坦言,她其实从未把自己当作一个“导演”看待,直到电影节上看到那么多老电影、电影人齐聚的场面,从影三十年的她,还是想继续拍下去。

舒淇:《女孩》之后,我想继续拍下去

舒淇在侯孝贤执导的《千禧曼波》中

Q电影当中小丽和莉莉一起在KTV看的电影是《尼罗河的女儿》,为什么独独选了侯导的这一部电影?

舒淇:其实我电影里头有很多都是跟侯导的一些连接。我本来是想要玩《倩女幽魂》的,我想要她们两个飞起来、跳起来的那种感觉!《倩女幽魂》里宁采臣跑去找小倩的时候,黑山姥姥刚好来了,他们压在水里头。我想要去探究12岁左右的女孩子,她们对很多东西都很好奇,包括男生、亲吻、身体上的某一部分。所以我就想要让她们有对自己的彼此之间身体的好奇。

所以我就想说,她们看到《倩女幽魂》那一幕的时候,刚好莉莉就是可以跟她玩那种衣服啊,转圈啊,等等。因为《倩女幽魂》这个戏有好多投资方,很难找到版权人,我的制片人觉得不要冒这个险,所以我就在想:“那我要用什么?”想了很久。

我一直在看侯导的电影,包括《童年往事》,想要去让自己进入到一个环境里头。我就刚好看到《尼罗河女儿》,然后《尼罗河女儿》林晓阳(杨林饰演)是读夜校,里面有一个在厕所抽烟的镜头,我就想说这跟我设定莉莉(林品彤饰演)有类似的地方,所以我就把《尼罗河女儿》放进去——因为有抽烟翘课、“坏女生”这些,他们在林晓阳过生日的时候要去迪斯科跳舞。我就说,啊!好,那刚好就可以让小丽和莉莉跳起来了!所以我就把它放在里头去了。

我做导演纯粹就是侯导叫我拍。我觉得我答应侯导的一件事情,我希望可以快点完成,我其实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做导演。而且我就算拍完,我也没有觉得我今天做了导演。我们拍完剪完、加上音乐之后,我制片人突然传了一句话给我:“我们好像拍了一部还不错的电影诶!”我在想,“哦,是哦,那就好了!”

所以我完全没有在想“导不导演”这个事情。但是我来到卢米埃尔电影节开幕式的时候,有很多老电影在那里,气氛特别特别好,我觉得不行,我要拍电影!我要拍戏!我要拍戏!我就突然问:我是要拍戏呢,还是我要导戏?其实又想拍又想导。

我做完(威尼斯)评审之后,看了那么多电影,我觉得电影的时代在改变了,特别是艺术片的。拍摄也好,还有观影的人也好,思维都在改变。可是我觉得,我会的可能就是目前为止我所学会的这一些,如果我再不拍《女孩》这个戏、再不导的话,过了2023年我可能就不会拍这部戏了。所以这个念头对我来讲非常非常强烈。所以我就逼着自己在米兰15天,然后把我之前的写的东西重新整理。

舒淇:《女孩》之后,我想继续拍下去

父亲与暴力:为什么我们离不开他?

《女孩》的故事设置在80年代末的台湾基隆:旧时代的家庭结构正在解体,父亲的挫败与失落,与家人对他的亲昵、恐惧与依恋混杂交织。舒淇找来邱泽出演,不只是为了抵消观众的抗拒,也为了还原现实中那些令人困惑的情感拉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舒淇对家庭暴力气氛的铺陈和刻画令人印象深刻。她并非刻意渲染动作的激烈,而是透过镜头调度、声音设计,从五感传递女孩和妻子面对施暴的心理恐惧和胆怯。但同时,她并非想为家暴者洗白,而是试图拆解那种看似不可理喻的情感纽带。这也构成了电影《女孩》中那个暴力父亲角色的出发点。

Q影片当中的四口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家,但实则四分五裂、貌合神离。为了打造这样一个“特殊家庭”,你做了哪些准备与努力?

舒淇:其实这在80年代末的时候,可能是典型的家庭。我说真的,只是暴力的程度在哪里而已。当然不是每家每户都是这样,可是你经常听到隔壁的哪个阿姨又在打小孩了、三楼的哪个叔叔在骂小孩了……这就是那个年代。

为什么我写在80年代末?因为那个年代刚好是旧时代跟新时代的交界处,新时代的来临,一些人要慢慢退去,这就是淘汰。爸爸就属于被旧时代淘汰掉的人,他在工作上面一直没有办法前进。

所以他把他所有的自卑、无能都发泄在家人身上,他没有办法。他不会去跟他的叔叔、朋友发泄,他的朋友们还嘲笑他。因此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发泄在家人身上。这是一种暴力上呈现的不同。

我很幸运的是,我找到了邱泽。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希望这个暴力的爸爸,是一个长得好看一点的人。我当然不是说要沉醉在这样的一个男人里头!他其实是面目狰狞的,会让小孩子真真正正产生恐惧的。

当然,他长得还是很帅,我怎么样弄他都弄不丑,所以观众不会那么排斥、憎恨他。因为我觉得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恨之处。我想要先把这个男人立住了,其实很多东西就可以自然而然产生。

邱泽他非常地专业。他在一个偶像实力派的标签下,愿意去接一个这么负能量的一个角色,而且完成得非常好。有一场戏是他在丢东西、女儿躲进房间里。他把剪刀丢出去的时候,门一关,摄影师发现剪刀是真的插上去的,不是我们安排的!我就在监视器前面,已经心里一凉,我想说:坏了!如果9m88来不及关门。那把剪刀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后来我就不敢拍第三次了,但那一次已经特别好了。我就跟邱泽聊,他说他是在有克制的范围之下、知道门快关起来了,才把剪刀丢出去,所以他特别专业。而且他把自己身上的那一种汽油味、油腻的味道演得很好,我很喜欢他的最主要原因是,他并不需要借用酒精就可以诠释一个醉酒父亲的感觉。所以他是让我还挺佩服的一个演员。

Q对于这个角色,你对他也怀有一种怜悯吗?

舒淇应该是说为什么女人离不开他的原因吧。我只想要知道为什么女人离不开他,因为我希望这个片子,对现代社会的女性,尤其是那些经济能力独立女性可以找到一个原因带入其中。我给我的经纪人看这个剧本的时候,她说为什么不离婚?这要我早就跑了!我想要这样的观众看到这个片之后,其实可以知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施暴。像爸爸带着女儿打完麻将回来之后,他还是会跟她说对不起,然后深情款款的,你是会爱上他的。他那个眼神,你会是会原谅他的。所以必须要有一个这样子的形象在里头。

Q对“暴力”的这种理解你是如何形成的?

舒淇:因为我们是做演员的,有时候我们常常要给自己写一些人物小传,比如说是什么星座、今天为什么会是变成一个这样的人呢?一定会有一个人物小传,我其实特别想要演一个坏人,就是杀人犯,或者是那种心理变态杀手。我会常常去研究,为什么这些人会是这样的?我其实在很久以前都有研究过,这种暴力型人格的人,其实有些人真的是被逼被迫的,或者他根本不懂他是一个施暴者。还有很少很少的东西是基因。

妈妈与鸡蛋:来自红纸和面线里的爱

从《寻她》《回魂计》和《女孩》,无论是从表演还是剧本写作,舒淇都交出了非常不一样的母亲角色。曾演过众多浪漫爱情电影的她,坦言“对爱情片已经有点抗拒”。据悉在《回魂计》中,舒淇主动提出饰演看似柔弱的家庭主妇汪慧君,而非导演原先属意她饰演的另一位主角赵静;《女孩》她本打算自导自演,但笑称“年龄不适合”,于是请9m88出演这个生过两个小孩的年轻母亲。每一个“母亲”形象都像一面镜子,照出她对家庭、女性与代际关系的重新理解。

舒淇:《女孩》之后,我想继续拍下去

Q《回魂计》和《寻她》中,你都饰演了两个不同的母亲,当初是怎么样的一些想法,让你决定接下这两个风格迥异的母亲的形象?《女孩》里面,也有关于母亲的形象的塑造,你对于饰演“母亲”有什么感悟?

舒淇完全没有任何感悟。随着年岁渐长,我现在也不可能去拍爱情片了。说实话,对爱情片我已经有点抗拒了。《寻她》(陈仕忠执导)是一个新导演的作品,我觉得挺好玩的,演一个十几岁小孩的妈妈,这个角色是属于比较坚硬的、跟旧社会反抗的,因为她生了一个女儿出来,如果她没有这个女儿的话,或许她还是会一直留在这个传统的家庭里头。但是因为她要去救他人,所以她想要打破传统。《寻她》是这样子的一个母亲。

《回魂计》中,因为到最后她的反转有一个内心险恶的那一面。我觉得汪慧君这个角色最好玩。对我来讲,她是内敛的、不外露的,扮猪吃老虎,但是她又觉得她自己不是扮猪吃老虎,她觉得,那为什么你不跟你老公离婚?那真正的医药费怎么办?好像是非常理直气壮的一种感觉,可是她又很柔弱,你会觉得她是一个很没用的女人。但其实她真的是没有用的女人吗?还是她真的就只是很会利用她老公?我觉得这个对我来讲是特别好玩的一个母亲,所以我才接这个角色。

在《女孩》一开始的剧本中,我是完全以林小丽的方向出发去写这个故事的。写完了之后,我给张叔平看,他建议我说应该多加一些父母关系的部分,所以我才又加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最后很神奇的是,电影出来之后,我觉得我共鸣和共情的点不是小丽——大家会认为我好像把我的伤口撕开给大家看,但没有——我共情的点居然是9m88演的母亲。我可以理解当初这个母亲(的举止)。她其实她不懂得教育小孩,她也没有空,她很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好好地跟你讲话,所以我设计的母亲的角色就只有打骂。

可她的爱来自于哪里?例如“你要不要吃鸡蛋?”还有小丽走的那一天、翘课那一天,其实那天是小丽的生日。她用红纸给鸡蛋染上红色。那个都是我们过生日的传统,还有面线等等。她的爱就是来自于这些。传统家庭的父母他们不懂得怎么去表现爱,所以我们要从这个细节去感受——其实妈妈并不是真的想打她,妈妈只是没有空,没有时间,可能就是一巴掌下去就算了,要发泄怒气。但其实她还是爱女儿的。

拍片现场:努力不发脾气的导演怎么拍片?

我们花了很多时间,谈论这个故事如何在舒淇心中落地生花、做导演的念头如何从看似遥远变为可能,但——“导演舒淇”在片场是如何工作的?舒淇有一个实力坚强的梦幻班底,但这并不等于她在片场可以躺平。在片场摸爬滚打了三十年,对如何在现场打交道来确保自己的想法能够落地实现,她有自己的坚持和方法。

Q你会怎么在现场拍摄的时候,去立足“导演”的这个人设?

舒淇:我觉得我找到各部门都很好的人。比如说我的制片人叶如芬、摄影师余静萍、美术指导黄美清,还有我的副导演们,我的团队都会帮我把每一个关都把好。但前提是我要告诉他们我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景是什么、车是什么。所以我的制片人帮我找到了一个非常专业的团队。

然后大家特别喜欢这个故事,还有可能——我不可否认的——或许我是舒淇,所以他们也很想帮我,很想要知道我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导演、我会怎么样导戏。我觉得凝聚力来自于他们本身对这个剧本的喜爱,不好意思说喜欢我,哈哈哈。

我觉得每一个部门的leader是很重要的,所以我也很有幸,因为我在这个圈子里三十年了,跟很多大导演合作过。我在片场身为一个演员的时候,我很喜欢跟现场的人聊天,所以基本上我在现场的时候,比较不会跟人家有太多的隔阂。而且我会告诉我自己:不要发脾气。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就是解决事情。面对解决事情不要发脾气。

其实我觉得,有些导演在现场发脾气,其实是会特别影响演员的心态和工作人员的情绪的。所以我尽量不会在现场发脾气,也不会骂人。如果说剧组的人,比如说我的场记可能对某些东西有非常大的疑问、我们两个之间的观念不一样的话:

比如说毛巾,一家四口,他觉得一个人要一条毛巾,总共四条毛巾,我觉得不是,可能就两条毛巾,爸爸一条,三个女生一条。那我是安排爸爸一条、妈妈一条、妹妹跟姐姐一条,所以只有三条毛巾。

我会很好地、比较心平气和地去告诉他,为什么我要这样去处理这个角色。因为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是写实性的东西,而不会干干净净的一人一条放在那里,妹妹搞不好还会用姐姐的牙刷。

所以我会很平心静气地解释他们所有的疑问,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他们就可能会比较容易去理解吧。可能脾气比较不好的导演,就是懒得跟你讲啊,你自己去想一想!我就比较不属于这样子。

舒淇:《女孩》之后,我想继续拍下去

电影《女孩》片场照

Q您在大师班上说,在《千禧曼波》的片场,侯导往往会只给一张纸,然后让你融入环境中。在现场的时候你也会用这种这样的方式来跟演员导戏吗?

舒淇:不可能。应该很少。因为侯导有非常成熟的一个团队,他们很知道侯孝贤导演要什么,所以他们就可以把演员丢在那里,让演员们自由发展。但是我们的团队是全新的,包括我也是新的,从来没有配合过,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像侯导这样拍摄、去让人物进到角色里头,这是没有办法的。所以在前期的工作当中,我就必须让小孩子之间去培养默契,包括一家四口、包括莉莉跟小丽。

莉莉,其实是从小丽里分解出来的一个人。我希望她们两个人的默契非常足够,我尽量希望她们可以相处得自然一点、愉快一点。对于9m88来说,这个戏对她的挑战其实蛮大的,因为她并不懂得闽南语,所以她还要去现学。所以这一点,我也很佩服她,到最后她的闽南语讲得比我好。我就觉得歌手耳朵真的蛮好的,学语言的能力其实真的蛮快的!

Q制片人芬姐在整个过程中,她给您什么样宝贵的建议?

舒淇:她属于骂人的啊——开玩笑啦!没有啦,她会是控制时间的人,因为天气很热,很多人动作会比较慢,所以需要有一个讲话比较大声的人把大家叫醒。最主要的是我们景跟景之间隔得比较远,有时候可能要坐两个小时的车。人只要坐在车上睡着之后到醒来,其实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所以她在这一方面是非常(给力)。总不能见到舒淇在那边大吼大叫:“醒醒啊,你快给我醒来呀!”

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制片人,她不干涉我任何东西,她唯一干涉的是结局。但是也不是硬要干涉。其实我的结局是写到爸爸出车祸那里就没了,就开始上片尾字幕了。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因缘——当妈妈已经决定好要把小丽送走了,突然爸爸在这个时候出车祸了。那小丽还要不要回来?那爸爸死了吗?他们现在是怎样?我想要把悬念放在爸爸倒在地上。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他们极力希望我写另外一个结局,所以才有现在母女相见的一场戏。

Q你觉得做导演更快乐还是做演员更快乐?

舒淇:当然做演员快乐啦,这还需要讲嘛?

我觉得导演真的很累,演员……演员只要放心交给导演就好了,侯导跟我讲的一句话就是。“演员戏好不好,跟演员没有关系,是跟导演有关系。”所以演员就是很自然地把自己投入在角色里头就好,对演员最大的伤害就只有太投入而已。比如说我那时候太投入,在《最好的时光》的时候,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所以可能在这方面对演员来讲是一个非常大的伤害。

但演员是很幸福的,这么多人都在为一个角色服务,这一部戏成功了,发光发亮的是谁?首先的受益人一定就是演员,所以演员当然是最快乐的。

然后做导演……如果这部戏不好看的时候,还要被人家说,你看你导得不好,比较负面的评价一大部分都是会被导演给吸收的。

Q在拍这部戏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一刻压力好大、好崩溃,觉得做不下去了?

舒淇:从来没有。我就只有在想办法解决。比如说车祸现场的雨,我希望是下台风雨,但是没有达到那种效果。那怎么办呢?我不能崩溃,我还叫邱泽先干的拍一条,然后湿的再拍一条。我不可能崩溃!而且,我们只有那一个晚上的时间。我说那怎么办?我就要想办法解决,我就只有想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并没有拍不下去,因为得拍完。

当一切完成:真正的表达才刚刚开始

在大师班上,舒淇谈到如何与自我相处,“我从小到大所走过来的路确实是非常充满恶意的。包括入行之后。尤其是我觉得现在社会负能量磁场越来越强大了。我没有把我自身的经历告诉你,教你怎么去跟自己相处,因为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有跟自己相处的方法,但我的方法就是我不去看不好的,我只看好的。”这段话听来轻描淡写,却隐含了数十年面对目光、标签与自我拉扯的重量。就像《女孩》的结尾,伤痕累累的小丽终究回过头,去拥抱了那个带给她伤痛的家。

舒淇:《女孩》之后,我想继续拍下去

舒淇在威尼斯电影节

Q当初威尼斯没有召回你时,你当时有感到失落吗?好在釜山的时候赢回来了!

舒淇:不失落呀,我可以入围,我已经觉得很开心了!我第一部电影,我我真的没有想到什么拿不拿奖,这个更没有想过。我觉得我可以完成一部还不错的电影,然后每天就在看影评人评分的场刊——我没有说我必须得要前几名,但我反正不要是最后一名就好了!只这样想而已,所以会有没有奖拿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能在釜山获奖我也是没有想到的。我当时已经准备要飞去米兰了。我就想说,为什么不早四个小时通知我呢?我还蛮感谢BV的,这两次我都要很感谢他们。2023年到米兰的时候,是他们帮我付了那半个月的酒店费用,因为再过 20天就是米兰时装周,我关在房间里,坐在阳台上,看着天,看着云,看着电脑。这次也是去参加他们的时装周活动。召回的时候我在机场很胆怯地说对他们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办法去了……”然后他们就回,“我们也只能崩溃地接受了”。

Q我发现在电影节给您制作的角色回顾剪辑视频中,这一次没有出现“舒淇”这两个汉字,用的是你的本名。

舒淇: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电影节这边查了以后,觉得“舒淇”是我的英文名吧,然后知道我的本名是叫“林立慧”。所以他们就这样放上去。其实我也我忘了,我还没问他们这个问题。

Q“舒淇”之于“林立慧”,会不会相当于影片当中的“莉莉”之于“林小丽”?因为我们刚才讲,“莉莉,其实是从小丽里分解出来的一个人”。

我也觉得可以这么理解。但是其实舒淇、林立慧都是我,小丽跟莉莉也是同一个人吧,但是她们的自由度还是不一样的,她们的性格这方面还是属于不一样的,所以还小丽跟莉莉还是属于两种不同的人。

(本文作者马星旭,影评人,电视电影金球奖国际投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