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靠一个古二,掀不翻王家卫们

光靠一个古二,掀不翻王家卫们

文 | 褐色鸟群

围绕电视剧《繁花》编剧权之争的发酵程度已经远超公众一开始的想象。就在昨天,古二又接连爆出了比以往更加惊人的录音。这次,有关录音可证实的问题,已经从劳动维权,直接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如拿日式盔甲与军国主义当作谈资,认为前者可以“压邪”,嘲弄疫情时期的医护人员,贬损国旗,否定主流价值观和政治原则等待出格言论……这里就不放图了,大家自行搜索吧。王导等所涉及的问题,可能是任何人都兜不住的了。

从中可以看到,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拖欠薪酬,或者知识产权的问题了,而是一个事关法律法规、公序良俗的重磅舆情,哪怕放在国内娱乐圈史上,也属罕见级别。《繁花》剧组显然手足无措,急忙放出一个要求古二回国的声明。我们本以为王家卫会用什么大杀器回击,谁知道,居然是个写在word上截图直接发表的“严正声明”。想必大家都看得出来,这如同学生连夜赶作业一般的草急就章,更像是“放学别走,校门口见”的小学生级别的恐吓。

光靠一个古二,掀不翻王家卫们

正如我们在一文中所说,他对人民毫无感情,更不用说对国家和社会有啥认同了。他的底色,恐怕就只是仗势欺人而已。

光靠一个古二,掀不翻王家卫们

实际上我们也知道,娱乐圈大量的屁股歪现象也不是一天两天,可是闹得这么大,又是头一回。为什么是掀起这般滔天巨浪的会是古二?如果古二是小人物,那么影视圈更多的“小人物”,为何没有发出如此不甘与愤怒的前例?之前的古二们去哪了?

搞不清楚这些问题,古二只会是一个爽剧男主的角色。王家卫当事人必然会被清算,在此之后,娱乐圈可能只是依旧太平。《繁花》与古二之争,会如同随处可见的“底层逆袭”叙事一般,成为一个只可供凭吊和追忆的符号。他会被纳入文化市场的年谱,成为“维权”的经典案例,电影史课堂上老师随手一提的正面典型,而是非真正普惠人民群众和电影工业发展的推手。

从实际出发,王家卫等人虽然涉及诸多雷区和红线,但是,客观地说,这场纷争并没有触动行业的权力根基,矛头始终对准王家卫和他的身边人,而不是整个内娱的根基和生产模式。古二对影视圈的不合理现状的声讨,举起的是道德大旗,从而也无法改变那套陈腐的生产关系、分配秩序与权力格局。因此,基于以上几点,对古二的关注越多,认同越多,越像是自足于逆天改命神话的安慰剂。相关利益方可见的“妥协”,也只会是对现有体制的小修小补,展现容错和自我纠错的“大度”,而非变革的起点。

部分舆论搞错了前提。实际上,古二并不是“小人物”,他在现实已有的影视生态中,是相对而言的受益者,而非绝对的受害者。从他所提供的录音来看,他是王家卫的生活助理,也是参与整个影视项目的编剧。这并不是一个新人可以触及的地位,也不是一个小人物能够达到的高度。

光靠一个古二,掀不翻王家卫们

这一切风浪的背后,有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且无可争辩的事实,他的起点,恰恰是无数人渴求的终点。“资浅人士”古二能够参与核心剧情梳理与构建,能够与大师有亲密接触,并得以近身瞻仰,并详实记录一举一动。还能拿着会议录音,作为以后证明自身权益的资本。这并不是有普遍价值的“维权”,而是在一个不平等结构中与身份对等的合理诉求。

在真实的权力结构中,古二与“小人物”的定位大为不同。在更为普遍的情境中,大部分“古二”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庸,而非具有独立人格的创作者。编剧行业高度依赖于血缘关系及院校系统展开,师出名门,便可老带新、传帮带,赓续光辉传统。师出无名,那只能蜗居在朝阳区冬冷夏热的地下室里,去寒门剧组里试稿比稿,换得一个“编剧老师”的荣誉。

若是连“寒门”的法眼都入不了,那就去大小电影节的创投试试运气,期望于被“慧眼”相中。如果既没有被抄袭、洗稿,还能得到几句夸赞,获得一些基于人情客套的合作意向,便是万幸。更多情况,则是不幸的成为了某些“大师”的他山之石。

编剧行业苦生存艰难久矣。苦思冥想创作出的作品,只要出去走了一圈,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相关作品中的人物设定、剧情架构,要么是被“洗稿”到了别的作品里,要么只是“大佬”用来试错和借鉴的垫脚石。有志者想要发出那种在压迫之下的抗争,面对他们的,往往是浩繁的自我证明之路。

光靠一个古二,掀不翻王家卫们

在日常的工作之外,还要直面圈内圈外叠床架屋的行政、权力系统,不仅举证维权耗时耗力,后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更可怕的是,但凡背负“不听话”的名声,圈内举步维艰、进退维谷自不用说,如何保证暖气费和房租的按时缴纳,是一个更为现实和艰巨的难题。

在这种畸形的创作生态之中,如古二一般享有“包衣”待遇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反抗的权力更是极小概率的事情。影视行业门阀高耸、壁垒森严已是常识。且不论导演、编剧这些核心岗位,早就被几所艺术院校瓜分完毕,连灯光、道具这些工种,也被某几个省份的同乡会按需分配。

北电、中传、中戏、上戏、浙传的毕业生,按照顺序牢牢占据这块小的可怜的蛋糕,饥不择食、各显神通,在逼仄的“地下室”里进行着更为惨烈的内耗与倾轧。他们大多像古二一般,在动辄以年计的项目周期内,奔波于片场、会场和酒场,耐心“倾听”各方诉求。根据资方和导演的需要即时调整剧情和设定,上讨“主子”欢心,下求早已消散如云烟的艺术理想。

有合同保障、不被中途调换,已是在跌宕的命运中,唯一可乞求的满足。但凡得到大佬的一次宠幸,乃至获得后续的合作机会,成了无数影视民工求之不得的“金枷锁”。

光靠一个古二,掀不翻王家卫们

这是一个从教育体制开始,对外以影响力为光环,对内以师承、血缘、地缘为隐秘规则,构建起的密不透风的牢笼。在部分舆论看来,古二是个小人物,以局外人身份躬身入局、揭黑打黑。这一点明显有悖于现实,他的成功,恰恰相反,是建立在他是“名校”毕业生的基础之上。从这点来说,他并不是“局外人”。而是在不平等的权力结构中的“相对受益者”。所谓月薪三四千,所谓当牛做马不被承认,当然是事实,却不是他能反击的根本性因素。在现实中,一个讽刺的现实是,大部分编剧,甚至包括王家卫本人,都是从这么一个完全封建且腐朽的结构中爬上来的

在这两个月接连不断的“死谏”中,他的诉求始终是自己的“署名权”,而非整个剧组的共同诉求。我们固然承认,他的强大人格,会有极强的带动作用,也会引领一批人勇于捍卫人格和劳动权益。但是,他的成功并不可复制。从影视项目精细分工的运转逻辑而言,各个环节全责已然被无比精妙和规范的确认,没有一个人可以替代所有人发声和维权。他达成诉求的方式,只能是针对离他最近的,也是最知名的“大师”。

因而,一个荒谬的现象就出现了。他可以反抗的前置条件是,他也处于一个特权的位置。他在他人难以企及的权力节点,他才得以被看到听到。我们无条件承认、尊重、认可古二,但是,古二成功维权,以玉石俱焚的方式做出了壮烈的反抗,却是隐含了一个致命的大前提:只有入场券,才有抗议权。只有能切上蛋糕,才能分到更多的蛋糕。有了叉子,无论分到的蛋糕多大多小,都不是叉子的错。

部分舆论面对古二一事时,总将问题总结于“奸邪作祟”,而非直面一个更加显著的问题,即古二面对的是一个根本不尊重人也不合理的结构。既然事情的最终导向,并不是在普遍境遇层面有所改变,那么这种维权,会一次又一次重演,而不是以釜底抽薪的方式解决。

哪怕古二抛出再多的证据证明自己如此重要,哪怕此类证据可以再上升到更高的高度,这无从改变除了古二自己,有关争论部分无效的现实。影视教育体制中,被老师当奴仆驱使的学生在哪里?影视制作流程中,成为创意劳工,用完则被弃的劳动者在哪里?

我们尊重古二先生,尊重他对理想世界的憧憬,尊重他的勇气,也尊重他在绝望之中勇于反击的高贵品质。我们承认,古二先生以及他的努力,会成为中国影视乃至文娱行业标杆的事件。王家卫就此塌房,编剧的权益将会被前所未有的重视。不过,我们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然后呢?更多人呢?不管是更多的沉默者,还是更多的王家卫们,影视娱乐圈的底层结构会就此改变吗?

这才是真正值得讨论的问题。

该期文章导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