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之下的「古二」困境

《繁花》之下的「古二」困境

《繁花》之下的「古二」困境

读《繁花》时,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两个字“不响”,文字构建的沉默和余韵,让作品有了呼吸感。但“古二”的惊雷一爆,让电视剧《繁花》不得不响。编剧署名权一直是影视界的顽疾,这次再加上疑似“捂嘴”和曝光私下录音的行为,让演艺圈的灰色地带显得愈发错综复杂。

即便影视剧制作早已有成熟的工业化流程,但仍然有很强的前现代色彩。譬如以“角儿”为中心的依附体系,构成了某种规则之外的权力体系。这套体系在现代社会遭遇挑战,但又因行业特殊性而存在。举两个例子,一个是德云社的改制,郭德纲一直信奉“角儿”是班社的核心,当之无愧拿收入的“大头”,直接引发几个骨干的不满,才有了退出和摘字的风波。后来德云社进行改制,捧一些新角儿,也在制度设计上进一步明晰,才度过了危机。但如今德云社亮相,仍然有严格的师徒父子的传统色彩,从台上到生活仍然要“立规矩”,这就是在传统制度与现代企业之间寻找平衡。

第二个例子是董宇辉和新东方,新东方从教育集团转向直播行业,突然冒出一个绝对头牌董宇辉。我们可以把直播行业类比成演艺圈,因为同样需要头部IP,跟角儿的功能类似。东方甄选和董宇辉的矛盾,本质上是两种不同的行业特点与组织模式的冲突。

回到影视行业的讨论,无论中外,仍然处在高度依赖明星个人的发展阶段。这个明星可以是演员也可以是导演,《繁花》影视剧的成功,王家卫的作用或许应该居首位,他的作品风格、公众号召力和行业影响力是这部电视剧的基础。然后才是几位主要演员,他们有知名度和各自的受众(粉丝)群体,为传播提供了保障。有了这些,才能保证电视剧能拿到投资、有话语权、能找到好的资源和平台。然后才是过硬的作品质量,有好的口碑和传播等等。

编剧在这个行业中,本就处于相对边缘化的地位。金牌编剧本来就少,而且其号召力更是没法跟金牌导演、明星演员相比。在编剧行业内,又会把资源集中在头部,打造金牌编剧,才有可能在下一部作品中有更多“加分”,争取资方、平台和观众的关注。但另一方面,编剧这个行业正逐步进入集体创作的阶段,剧本从构思到故事线,都需要一群人的头脑风暴和分工协作,贡献度与署名权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这是内容创作工业化的难题,一场脑暴会上可能有人提出精彩的情节设置,然后融入整体故事中又要经过层层修改,在最终拍摄的时候导演和演员还要再次调整。这样的生产过程中,不可能每个“点子”都申请专利,最终贡献度的衡量存在高度不确定性,既涉及对贡献度的理解不同,又考验人性。因此编剧行业本身带有很强的“赢家通吃”色彩。这既是影视行业本身的特点,也是职场权力之争的表现,还是编剧生产方式的现实。

因此,当“古二”争取自己的权益时,他面临的是编剧行业的普遍困境。难以清晰界定的贡献度,以及行业通行的“行规”,都给他带来很大的阻力,也让我们难以厘清其中的是非。因此,在这一点上,我对“古二”抱有谨慎的同情。

同情,是因为行业困局难解。谨慎,是因为事实难以厘清,包括他作为王家卫生活助理的实际工作、他的薪酬究竟几何、他在剧本讨论中的真正贡献度,这些都尚未有定论。

但另一方面,我又反对他将私下录音向公众展示的方式。私人的饭局、谈话,都属于典型的私人空间,只要人家的言语不涉及危害公共安全的行动(譬如有明确意图的抢劫计划),就无权将私人领域的言行进行公众曝光,这是对他人权利的践踏。尤其此次录音曝光中,涉及当事人对行业其他人员的评论,大多是有心无意。换位思考,我们在私下都会吐槽领导、同事、朋友,这些“小声蛐蛐”不构成公共评价,能不该被曝光。饭桌茶余的玩笑或闲谈,被断章取义地搬到网上,对当事人造成的压力和伤害(此前已有先例)可能是灭顶之灾。

公私不分,曝光私人领域的言论,借助公共舆论以泄私愤,早已超出了最初事件的范畴,这一点值得警惕。因而回看“古二”困境,有三重含义:1、弱者的无助;2、行业的灰度;3、公私不分的越界。对于古二身患渐冻症(据其自己所述,我姑且认为真实)、因身份和地位而失去话语权,我怀有同情;对行业本身的模糊地带,以及编剧行业赢家通吃的日益分化,我感到无奈;对古二逾越边界的录音曝光,我只能谴责。

看,依然没有答案,我告诉不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也是我排斥的思维方式,而始终坚持作一个谨慎评论者。不敢斩钉截铁黑白分明,便没有流量,这也许是我的宿命。尝试从具体的人出发,看到事件背后肌理和复杂性,理解这个行业内部前现代的特质,才是解决问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