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仪式成为求生:直播、手绳与我们的现代巫术——评红果热播剧《拯救我的黑白月光》

当仪式成为求生:直播、手绳与我们的现代巫术——评红果热播剧《拯救我的黑白月光》

我们有多久没有认真地完成一个仪式了?不是宗教仪式,而是那些微小、私人、自我定义的仪式——出门前吻一下家人的照片,睡前写三行日记,周末早晨煮一杯特定的咖啡。《拯救我的黑白月光》里,江雨薇每晚的直播,陆霆霄对手绳的触碰,两个陆霆霄不能对视的禁忌,都是这样的仪式。但在他们那里,仪式不止是习惯,是求生手段;不是装饰,是生存工具。

这迫使我们重新审视仪式的本质。在现代性的叙述里,仪式是前现代的残余,是理性的反面,是需要被进步抛弃的古老习俗。但剧中,正是这些看似“非理性”的仪式,成了对抗混乱的最后防线。江雨薇的直播仪式——每晚准时开播,对着可能不存在的听众温柔问好——在现实层面是工作,在存在层面是抵抗:抵抗虚无,抵抗孤独,抵抗“自己的声音无人听见”的恐惧。当世界失去意义时,仪式创造意义;当连接断裂时,仪式重建连接。

陆霆霄对手绳的依赖,是一种更私密的仪式。他可能不知道手绳为什么重要,但他知道必须戴着它,必须保护它,必须在某些时刻凝视它。这种“不知其所以然但知其然”的仪式性行为,其实是我们很多日常仪式的本质——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只知道必须这样做,因为这样做让我们感觉还在掌控中,还与某种更大的秩序连接着。在一切都失控时,仪式是最后能控制的动作;在一切都不确定时,仪式是唯一确定的重复。

剧中那些蓝白色手绳发光的时刻,是仪式达到高潮的瞬间。血激活手绳,手绳发光,时空扭曲——这完成了一个完整的仪式结构:准备(受伤)、高潮(发光)、转化(穿越)。这种结构在人类所有仪式中都存在:斋戒然后盛宴,忏悔然后赦免,分离然后重聚。仪式通过结构给予混乱以形式,通过重复给予无常以恒常。江雨薇和陆霆霄在无意识中实践着人类最古老的智慧:当外部世界无法预测时,创造内部世界的可预测性。

更有趣的是,这些仪式大多数是独处的。江雨薇直播时是一个人,陆霆霄凝视手绳时是一个人,白梓萱记忆循环时也是一个人。这挑战了我们对仪式的传统想象——仪式需要集体,需要公开,需要见证。但现代人的仪式越来越私密,越来越个人化,越来越不需要观众。因为在一个过度曝光的社会里,隐私成了最后的圣地;在一个表演性的文化里,独处成了最后的真实。江雨薇的直播看似公开,但当她不知道谁在听时,那本质上也是一种独处——对着虚空说话,是最极端的孤独,也是最勇敢的仪式。

白梓萱记得所有仪式的所有版本。她知道江雨薇每一次直播的微妙不同,知道陆霆霄每一次触碰手绳的细微变化。她是仪式考古学家,在重复中分辨差异,在相同中察觉不同。但她的悲剧在于,她看得太清,以至于无法投入。这给了我们一个关于仪式的悖论:仪式需要一定的无意识,需要一定的“不知情”,才能发挥疗愈作用。就像我们不知道祷告为什么有用,但相信它有用;不知道冥想为什么平静,但坚持它平静。当仪式完全透明化,它就失去了魔力。

《黑白月光》最终让仪式从个人实践升华为共同创造。江雨薇和陆霆霄发展出了他们自己的仪式语言:出租屋的等待,手绳的触碰,危险时刻的连麦。这些仪式开始时是工具性的(为了穿越、为了联络),但逐渐变成了关系性的(为了确认彼此的存在、为了巩固连接)。这其实是一切亲密关系的发展轨迹:从功能性的互动,逐渐生长出只属于两人的仪式——可能是睡前的特定对话,可能是纪念日的特定食物,可能是吵架后的特定和解方式。

这让我们反思自己生活的仪式贫乏。我们把太多事情功能化、效率化,剥除了其中的仪式性。吃饭成了营养摄入,睡觉成了身体修复,社交成了人脉积累。但人类需要仪式,就像需要食物和水。不是因为它有用,而是因为它让我们感觉到自己是人——不是机器,不是数据点,是有历史、有记忆、有重复的渴望、有创造意义的需要的存在。

所以,当你发现自己机械地重复某个小动作——可能是整理书桌的特定顺序,可能是喝咖啡前的特定搅拌,可能是出门前的特定检查——别急着批评自己“强迫症”。停下来感受一下,那可能是你的灵魂在创造仪式,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在无常中锚定自己。

江雨薇在不知道有没有听众的情况下依然每晚直播,这个仪式看似徒劳,但它最终救了一个人的命,也救了她自己的爱。这给了我们所有人希望:我们的微小仪式,可能也在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影响着我们不知道的维度;我们的坚持,可能也在穿越某个时空的屏障,抵达某个需要它的地方。

陆霆霄和江雨薇最终教会我们:在一切都可被算法预测的时代,仪式是我们最后的不可预测性;在一切都可被数据化的世界,仪式是我们最后的不可量化性。它们的价值不在于效率,而在于存在;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本身。

而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在用自己微小的仪式,抵抗着巨大的虚无吗?早晨的那杯茶,傍晚的那段散步,深夜的那页日记——这些重复看似渺小,但它们是我们存在感的锚点,是我们连续性的证明,是我们对时间说“我曾在这里,我仍在这里”的方式。

因为最终,仪式不是我们对超自然的祈求,而是我们给自己的祝福;不是我们对外部力量的臣服,而是我们对自己内在秩序的建立。在最深的黑暗里,在最长的孤独中,仪式是我们能为自己点亮的最小也最坚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