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悬疑剧:困局与破局

2025悬疑剧:困局与破局

文|11

用一句话总结2025年的悬疑剧,或许是“百花齐放”之下,难掩“开局惊艳却后继乏力”“口碑有余而热度不足”的困局。

从数量上看,今年悬疑剧无疑迎来一波爆发,但观众能追完的寥寥无几。市场看似热闹,真正给人留下印象的却屈指可数。观众反复经历“期待—失望”的循环,累积的疲惫远比剧荒更伤人。

站在岁末回望2025年的悬疑市场,观众在倍速与弃剧间徘徊,创作在尺度与表达中权衡,平台在数据与创新间纠结。这不禁让人思考:悬疑剧赛道是否已被过度开发?骨朵与《不眠日》导演刘璋牧展开对话,在对行业的思考中,探寻悬疑剧创作的新可能。

2025悬疑剧:困局与破局

“溢出”的市场,“变化”的观众

回望2025年的剧集市场,悬疑剧无疑是最拥挤也最引人注目的赛道之一。

从年初的《漂白》、年末的《树影迷宫》等非虚构改编作品,到《棋士》《命悬一生》等社会派推理悬疑,再到《不眠日》这样的高概念作品。二十余部作品构成了这一年悬疑叙事的图谱,几乎每个月都有2-3部悬疑剧上线,数量上的“溢出”成为最直观的特征。

然而,表面的繁荣之下,是同质化的焦虑与创新的困境。一个值得玩味的现象是:在接近半数的悬疑作品口碑尚可(评分高于7分)的情况下,这一类型却并未成为大众爆款的沃土,反而呈现出“数量多、品质稳、热度散”的特点,成了市场中的“高质量小众”赛道。

2025悬疑剧:困局与破局

悬疑剧市场的“一窝蜂”现象,被刘璋牧视为当前困境的根源之一。“某个题材火了,大家就纷纷效仿。”这种盲目跟风导致供给过剩却精品寥寥,“让观众产生悬疑剧没有出路的错觉。”

这样的情况也离不开平台“唯数据论”的决策模式,每个平台看似都有自己不同的内容需求,但最终播出的剧集,大概率还是趋于同质化。其结果是,即便平台试图在类型上做此消彼长的调整,观众在不同终端看到的仍是高度相似的剧集菜单。

而这种内容供给的“内卷”,直接影响了观众的观看耐心与体验。刘璋牧指出,“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观众不爱看长剧了。长剧的观看需要观众投入更高的心理成本和时间成本,一旦内容乏善可陈,引发的失望与批评也更为强烈。”

市场的“溢出”正与观众的“变化”同步发生。

刘璋牧认为,创作视角必须从“作者视角”向“观众互动视角”转变,尤其是要理解已成为市场主流的95后、00后。“时代在变,观众也在变,审美差异和关注点都不同了,”他分析道,“如何以新的思路吸引观众,是必须面对的挑战。”

他将如今悬疑剧的核心观众形容为“智商高、审美高、要求也高”的“三高”群体。为了满足这些日益精明、多元的观众,创作者必须以近乎苛刻的标准自我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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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内有同质之患、外有观众之变的双重夹击,悬疑剧在营销上也变得愈发谨慎。营销本是突围关键,却也成了风险高发地。年初《漂白》因营销“方向跑偏”引发的争议,为整个赛道敲响了警钟。

归根结底,悬疑只是讲述故事、探照人性的手段。正如刘璋牧所总结的:“如果只有强情节,而没有对人性的深刻表达、缺乏引发观众思考的内核,不会是一部特别好的作品。”2025年的悬疑剧市场在“溢出”,观众的注意力或许善变,但对好故事的渴望,始终是市场的最终仲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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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创作,面临“高墙”

面对更高的观众期待,悬疑创作反而越来越难。

国内的创作环境为悬疑剧设立了一套必须遵循的框架。框架之下,创作者时常陷入两难:剧情符合内容边界却可能不够精彩,情节跌宕又可能不符合行业共识——例如在主要角色的设定与结局安排上,往往需符合一定的正向引导。

而国内创作者的核心课题,正是在共同遵循行业“语法”的前提下,竭力寻找让作品尽可能好看的“最优解”。刘璋牧表示,“在追求戏剧张力的同时,作品必须导向积极的价值表达,引人向善。”

这种约束,让传统悬疑故事的创作空间受限,因此出现了许多如《沉默的真相》这类社会派推理作品。但也有不少同风格的悬疑剧未能取得预期市场反响。近年来播出的社会派推理剧中,成绩较好的仅有《错位》等少数几部。而今年的《重影》《超感迷宫》等,大部分市场反响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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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真实案件改编的剧集同样被寄予厚望。刘璋牧认为,真实案件具有扎实的社会基础和天然的公众关注度,更容易引发观众共鸣。

但这一路径同样存在悖论:最具戏剧张力的往往是那些悬而未决的“悬案”,但它们在创作与呈现时,又需谨慎平衡各方面的考量。现实中高效的技术手段,反而让许多案件失去了成为长篇故事的根基。“现在发生一起命案,可能24小时内就能通过‘天网’锁定嫌疑人,这种过程缺乏编排成剧集的曲折空间。”

于是,这导致许多作品将故事背景设定在过往年代。今年播出的《命悬一生》《树影迷宫》等作品都采用了这种处理方式。刘璋牧解释了这一趋势背后的现实逻辑:将背景置于技术尚不普及的年代,能还原依靠人力与推理的破案过程,为创作争取更多空间。

然而,同类题材的扎堆也迅速导致了观众审美疲劳,远离当下社会情绪的案件也无法引起观众共鸣。“现在这类90年代刑侦剧,观众似乎已经不太爱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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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观看节奏的变化也在重塑悬疑剧的形态。

受短视频等媒介形态影响,年轻观众可能缺乏耐心接受娓娓道来的叙事,节奏必须加快。“过去我们习惯逐步铺垫,层层推进至高潮;现在可能倾向于先呈现结果,再回溯过程。”

刘璋牧对此有敏锐的观察,他指出,这种“快”的本质,是拒绝注水、要求信息密集和推理过程的高效推进。“就像《法治进行时》,实际上两集就足以把一个案件讲清楚。”他认为,长篇剧集之所以能拓展篇幅,应在于让“快”呈现出一种从容扎实的推进感,而非匆匆忙忙、逻辑跳跃。真正的快,核心价值在于深入刻画人性和人物关系。这也恰恰呼应了观众的需求:他们要的是节奏紧凑,并非逻辑的牺牲。

因此,传统的长篇悬疑叙事正面临严峻挑战。一个用30集讲述的单一案件,很容易因节奏拖沓而让观众“累觉不爱”。这种观众端的压力,直接倒逼了创作端的形态革新。

于是,短剧集与单元剧模式成为了当下的最优解。如《猎罪图鉴》的单元案,既保证了单个案件的叙事紧凑,又通过案件更迭不断提供新鲜刺激点,即使某个案件不尽如人意,观众也能迅速期待下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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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的高墙塑造了故事的边界,而观众挑剔的口味则决定了故事讲述的方式。它必须在既定的价值框架内,承载更深刻的人性剖析与社会观察,并时刻保持着与观众脑力同步的紧张节奏。能够实现这种艰难平衡的作品,或许才是这个时代定义的“优秀”悬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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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闭环内,写好人物

当观众对悬疑套路愈发熟稔,创作似乎步入瓶颈,题材穷尽、惊喜难再,吸引观众正变得前所未有的困难。

其中一大症结,在于观众常处于“上帝视角”,人们知晓得比剧中警察还多。一旦出现这种信息差,观众的观看动力便会迅速流失。对此,刘璋牧深有同感。他指出,悬疑剧创作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要避免出现观众知情、而主角不知的情况。倘若剧情确实需要制造主角‘落后’的假象,就必须制造有效的反转——例如,警察的‘不知情’实为战术伪装。”

在刘璋牧看来,悬疑剧的魅力本质在于“互动感”。“观众渴望与剧情、角色同步推理,想要的是一种类似‘剧本杀’的强互动体验。”他认为,悬疑剧本质上是一个需要严密收束的逻辑闭环:前面铺设的所有线索、疑问,最终都必须得到合理解答,让观众获得“原来如此”的验证快感。

这种对“互动”与“闭环”的追求,直接关系到剧集的口碑,尤其体现在结局的处理上。“观众为什么要互动?因为他们想猜,你要给他答案,证明他猜对了。如果你前面全是问号,后面却不给句号,观众当然觉得是烂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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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逻辑闭环并非悬疑的全部。刘璋牧强调,“悬疑剧表面上看是案件不同,但内核都必须深入到人性层面。如果故事不触及人性,都很难让人看下去。”

无论社会派还是本格推理,最终都要回答“人为何如此”的终极追问。凶手的犯罪动因、警察得以破案的个人特质与经历,才是故事的深层基石。这一切的挖掘,最终都服务于人物刻画,展现其过往与内心世界。

因此,“逻辑的严密”与“人物的真实”应当置于悬疑创作首位。一部剧能否引人入胜,关键在于“没有逻辑问题,人物状态真实可信”。

此前骨朵在与一位悬疑创作者交流时,对方也提出了相似观点。他指出当前许多同类剧集的通病是:“为了写案子而写案子,不知道用案子来表达什么。”这类作品往往“表面上紧凑,实际上松散”。一旦人物塑造失败,前期的高能设定无法维系,中后期就只能“靠水戏去冲”,这正是当下许多剧集面临的困境。

在他看来,破局的关键并非依赖反转,而在于能否“抓住一个人物灵魂深处最害怕的东西”。人物的所有外在维度,都需建立在一个真实可信的“本真底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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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具体塑造上,刘璋牧提出了更落地的创作思路:主角绝不能是“开金手指”的全能符号,必须赋予其人性化的缺点与局限;相反,反派也不能是扁平的恶念化身,其行为背后应有坚实、可被理解的动机——无论是心理创伤、原生家庭问题还是欲望驱使。

唯有让每个人物的动机都准确、立体,故事才会丰满,观众才能代入。“现实中没有人是完美的,有缺陷的角色反而更容易让观众接纳。”

归根结底,无论故事复杂或简单,只要人物写扎实了,无论是情感代入、职业能力展现还是动机推进,都会自然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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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限制中寻找创新

悬疑剧与社会现实之间的纽带,始终是一个被热议却又难以把握的命题。

在刘璋牧看来,这种关联并非标配,而恰恰是许多作品缺乏生命力、难以引发共鸣的根源。“如果能与社会情绪建立关联,作品往往更受欢迎。”他指出,诸如阶层对立、底层困境等具有现实意义的主题,是有效的切入点,但将其自然融入以案件为核心的叙事中极其困难:生硬强加则失真,完全脱离则流于平庸。因此,创作者需要寻找更巧妙的连接方式。

他以自己的作品《不眠日》为例,该剧并未直指某一具体社会议题,而是将人人可能体验过的“似曾相识”感,升华为故事的核心设定“循环”。“当观众看到这里,可能会联想到自身的类似体验,从而产生共鸣。”这种与普遍生活感受的隐秘勾连,才是作品建立情感代入感的有效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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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基础上,寻求类型的创新与突破成为必然。

刘璋牧视悬疑本身为一个兼容性极强的“容器”。他观察到,“古装悬疑”如《唐朝诡事录》,“循环悬疑”如《不眠日》的成功,都证明了类型复合的潜力。而他个人更感兴趣的拓展方向,在于“用悬疑的手法去拍摄非案件题材”。

他认为,悬疑的本质是制造悬念和反转,但其载体不必局限于凶杀案。以《夫妻的世界》为代表的“情感悬疑”,说明即便是家庭关系、情感博弈,也能以极强的悬念感来包裹。悬疑剧未来可能拓宽的疆域,是从“案件悬疑”走向“情境悬疑”或“心理悬疑”,让悬念感渗透进更日常、也更复杂的人际关系与命运抉择之中。

他筹备中的新剧便是一次实践:刻意淡化常规的警方破案视角,让一位被迫伪装成盲人兄弟的律师,在自身被通缉的困境中追查真相,视角的转换本身即是对传统叙事模式的一种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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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理念如何更新,最终都需要扎实的创作实践来承载。

悬疑剧尤其忌讳“高开低走”,刘璋牧特别强调,不能让被精良预告片吊高胃口的观众感到失望,“正片就必须同样精彩”,这要求剧本阶段的打磨必须极度周密。而对于《不眠日》这类带有高概念设定的作品,如何开篇则至关重要。第一集通过一场银行抢劫案的多次演示,彻底向观众阐明“循环”的世界观规则。“必须先把这套机制交代清楚,只有观众理解了规则,后续的情节发展才能被看懂。”

综合来看,2025年悬疑剧的创作思考,是一种内省和融合。

观众不再满足于智力游戏或感官刺激,创作者则需要在类型的框架内,建立与社会情绪的联结。从满足观众预期到建立叙事规则,未来悬疑剧的核心目标,依然是在价值观“引导向善”与刻画人性的“艺术真实”之间,寻找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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