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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新片《金山》（原名《老金山》）有消息了，算是好消息。
最早听说他打算今年暑期开机，因为资金问题，推迟到明年初。推迟的一个关键原因，是要等最新的加州税补政策。
刚刚，新闻来了，最新的加州税补政策公布，并宣布最新一批要补贴28部电影，其中包括李安的《金山》。
除了这一部，入围的还有索尼影业的《勇敢者游戏3》，迈克尔·曼的《盗火线2》等项目。
特别是李安的新片，据报道获得了约655.4万美元的抵免资格，具体根据合格支出核算可能有所浮动，部分来源显示总额度接近770万美元。
李安的《金山》和超级大片《勇敢者游戏3》出现在同一份名单上，这件事反映了好莱坞的什么现状，值得深入分析。
《勇敢者游戏2》
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加州要推出这么激进的税收激励政策？
根本原因是，长期以来，加州面临来自佐治亚州、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地的激烈竞争。这些地区成功从好莱坞挖走了大量就业机会。
比如说佐治亚州，提供无上限的税收抵免，如今建立起了仅次于好莱坞的制作基地。英国通过叠加的税收优惠，吸走了漫威和《星球大战》等超大制作。
温哥华则凭借汇率优势和税收政策，垄断了中低成本科幻剧集。加州发现，仅仅依靠天气好和人才多已无法留住资本和项目。
《星球大战9：天行者的崛起》
在如今这个版本的「计划4.0」实施之前，加州主要运行的是「计划3.0」。老的计划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产业外流，但问题在于提供的资金上限过低，每年仅为3.3亿美元，以及抵免额度不可退还。
那么对于许多处于亏损状态，或在加州没有巨额税务负债的制片厂而言，不可退还的抵免额度，吸引力就相当有限了，因为它们无法把这个转化为直接的现金流，去冲抵制作成本。
相比之下，佐治亚州大方得多，它们允许抵免额度在市场上自由转让。还有英国和加拿大，是直接提供现金回扣。
这种政策差异，就带来了严重的套利行为。制片厂即使总部位于洛杉矶，也会把摄制组搬到亚特兰大，或者伦敦，这样能得到更漂亮的财务报表。
数字说明一切，在2020年至2024年期间，由于税收抵免资金的匮乏，加州估计损失了约16亿美元的制作支出，这些资金直接流向了竞争对手地区，导致了本地影视就业市场的萎缩，也造成基础设施大量闲置。
面对这个严峻形势，加州州长加文·纽森签署了SB 132法案，推出了新版的「计划4.0」。
加州州长加文·纽森
新计划打算将年度资金上限，从3.3亿美元大幅提升至7.5亿美元，并将于2025至2026财年引入至关重要的「可退还」条款。
这个政策的出台，等于是加州政府承认了全球影视制作是随着优惠政策流动的现状，决定不再沉默了，想通过激进的财政手段，直接干预市场成本结构，把流失的产业「买回来」。
这次公布的28个项目，预计将在加州产生5.62亿美元的「合格支出」。
这个数字仅代表直接投入在加州境内的工资、服务采购和设备租赁费用，若考虑乘数效应，这些项目对州内GDP的贡献会更大。
这些项目预计雇佣的演职人员有4837名，不含群演。拍摄总天数为831天，这意味着酒店、餐饮、运输等辅助行业的持续订单。
在众多入选项目中，李安的《金山》当然是我们最关心的。
因为这个项目的运作，折射出了独立电影在当前好莱坞生态面临的生存困境，以及突围路径。
根据加州电影委员会的公开数据，《金山》的「合格支出」预计为2730万美元。计算逻辑是，独立电影在加州通常享受25%的基础抵免率。2730万美元乘以25%约等于680万美元。具体的6554000美元数值可能是剔除了某些非合格支出，如特定高薪人员，也就是明星的超额薪酬、非加州发生的费用后的精确计算结果。
还有报道认为这片可能获得高达770万美元的额度，这种差异从哪来？
估计是来自其他额外奖励。因为《金山》计划在萨克拉门托、埃尔多拉多和普莱瑟等北加州地区进行大量拍摄，即洛杉矶的「三十英里圈」以外，那么就有资格获得额外的税收抵免比例。政策这样设计的原因，是希望将影视产业的经济红利，从洛杉矶核心地区扩散到加州内陆和北部。
那肯定你想问，李安能够入选，是因为他名气大，获得了两次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吗？
和这关系还真不大。主要是他的项目特征，完美契合了加州电影委员会的选拔标准，也可以反过来说，制片方根据选拔标准，从技术上量身定制了这个项目。
加州并非采取「先到先得」的分配方式，而是通过「就业率」排名来筛选项目。
就业率有一个公式是，它等于合格工资加上35%的合格非工资支出，再除以税收抵免申请额。
李安的优势在于，《金山》是一部历史题材影片，讲19世纪加州淘金热末期一对华裔孤儿兄妹运送父亲遗骨。这类影片通常需要大量的服装设计、道具制作、实景搭建，以及外景拍摄团队。换句话说，它是一个集中在本地的劳动密集型项目，人力成本高、制作成本高。它会在北加州雇佣大量技术人员、司机、后勤人员。
19世纪加州淘金热
相比之下，那些依赖昂贵的CG特效或者高薪明星的项目，往往就不限于在加州支出。
所以《金山》产生的「合格工资」这一项是它的优势，帮它在就业率排名中占了先。
还有一个标准是文化相关性，加州电影委员会说过，会更支持「讲述加州故事」的项目。《金山》完美符合，它的核心就是加州的淘金历史和华裔移民史。支持这部电影，对于左倾的加州政府来说，有很高的文化统战价值，提升文化多样性，重塑加州历史叙事嘛。
影片《金山》的原著
李安这次拿到了大几百万的税收抵免，对于一个预算在4000万至5000万美元的中等规模独立电影而言，补贴额相当于预算的15%至20%，这可不低。
而且，在没有拿到加州电影委员会正式的「信贷分配函」之前，银行通常不会发放过桥贷款，完片担保也无法签署。因此，李安必须等待12月的这一轮分配结果出炉，确保资金链的安全。
李安的情况就是这样，那为什么《勇敢者游戏3》和《盗火线2》这种大片也可以拿到呢?
据计算，《勇敢者游戏3》抵免金额约为4390万美元，反推一下，这等于说影片在加州的「合格支出」可能超过2亿美元。
此前，《勇敢者游戏》系列去过夏威夷等地拍摄，索尼影业选择将这一超级IP留在加州，证明了「计划4.0」的成功。
《勇敢者游戏》
《盗火线2》抵免金额约为3723万美元。因为《盗火线》本来就是洛杉矶城市犯罪片的教科书。续集如果流失到其他城市，将是加州文化品牌的巨大损失。
《盗火线》
该片的入选确保了大量城市实景拍摄发生在洛杉矶街头，这将为当地警局、餐饮业和租赁公司带来直接收入。
加州扶持计划的其他关键项目，还包括Snoop Dogg传记片，它获得了约1700万美元抵免。这部电影更加必须留在加州，因为Snoop Dogg是西海岸说唱传奇，电影肯定会以长滩为背景。这是一个典型的「地缘文化」项目，必须在加州拍摄才能呈现原汁原味。
Netflix出品，伊娃·朗格利亚执导，金·卡戴珊制片的《第五轮》也获得了1476万美元抵免。
吉娜·罗德里格兹执导的独立电影《Guerrero》获约450万美元抵免，这是政策对女性导演和多样化叙事的扶持。
吉娜·罗德里格兹
但是，我们也要从另外一面来看，加州的这个税收抵免计划，存在哪些弊端。
至少对于纳税人而言，这笔巨额支出在预算赤字中，会显得非常刺眼。很多人不相信这个计划能带来正向的财政回报。
而对于制片人，特别是中小型独立创作者来说，5年分期的退税机制、复杂的就业率比值算法，还有各种严苛的法律合规要求，他们需要雇佣专门的顾问来写报告、管数据，应对潜在的审计风险，这都会推高制作预算，所以真的很划算吗？
李安的确留在了加州，但无数更小的独立电影，还是不能从中受惠。
许多公司最终发现，去那些提供简单现金返还的州拍摄，综合成本反而更低。
说到「独立电影」，它在加州有一个精确的法律定义，主要是基于公司结构，要求是非上市公司，且没有上市公司持股超过25%。
这种定义就导致了一种现象，大型媒体集团可以通过设立复杂的子公司结构，或者通过关联的「独立」制作公司合作，来间接利用这个资金池。真正的小公司就被挤出去了。
如果把视野放宽到全球市场，我们会发现加州的7.5亿美元计划，相比好莱坞每年数百亿美元的制作支出，依然是杯水车薪，所以这项政策还不足以扭转加州的劣势。
我们看竞争对手，佐治亚州提供无年度上限的税收抵免，且抵免额可自由转让。对于漫威这样动辄数亿美元预算的系列电影，佐治亚州的确定性和无限额是加州无法比拟的。
还有英国，近期也推出了针对制片厂的40%商业税减免，再加上它很高的视觉特效补贴，对大片的吸引力仍然很强大。
至于老对手加拿大，温哥华和多伦多不仅有联邦和省级的双重补贴，还有汇率优势。
所以有人就说了，加州正在参与一场注定失败的竞赛。因为每当加州提高补贴，竞争对手就会跟进甚至超越，伊利诺伊州就是一个例子。
这最终会导致公共财政不断失血，而制片厂坐收渔利，在各地套利。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构性的恶性循环，根源是，影视产业本质上是一个「无根产业」，制片厂的资本永远是高度流动的，只要有更好的退税、更低的汇率，制作团队可以随时打包搬走。
而地方政府的软肋是，为了留着那几万名技术人员的就业岗位，它必须维持本地的产业集群。尤其是当地方政府投入巨资建设影棚之类基础设施后，更会产生沉没成本的焦虑——总要用起来吧，不能闲置吧？
在这种模式下，电影成了一种金融产品。大片厂通过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最高补贴，将一部分制作风险转嫁给当地的纳税人。
未来有几种情况，会导致这种逐底竞争逐渐失效。
比如美国前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提出过的15%的全球最低企业税率，希望以此结束用低税率吸引公司的竞争，很多国家发现，这种竞争最终会侵蚀政府收入。目前已有多国加入这一协议。
还比如虚拟拍摄再继续发展，或许某天外景地选址就没必要了，电影制作的核心将变成算力和算法。
等等可能性，都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