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月 |《枯叶》:在虚空中创造希望,在厄运里打造浪漫

韩浩月 |《枯叶》:在虚空中创造希望,在厄运里打造浪漫

文 | 韩浩月

《枯叶》是第7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审团奖获奖影片,导演是芬兰人阿基·考里斯马基,他曾执导“工人阶级三部曲”,分别为《天堂孤影》《升空号》《火柴厂女工》,《枯叶》可以算作“第四部曲”。如果乐意,考里斯马基可以将工人的故事一直拍下去,从《枯叶》的故事看,他对这一题材已经轻车熟路,可以将以下元素信手搭配,包括但不限于:丧、下坠、仪式感、幽默、浪漫……

机器在AI的趋势下正在批量取代工人的劳动,“工人”包括“工人阶级”逐渐成为一个遥远的词汇,哪怕现在依然在工厂工作的人,被称为“员工”的几率也远远大于“工人”。在中国,“工人”所能引起的最直接联想,是东北的一大群体形象,借助“东北文艺复兴”,“工人”作为一种记忆形象,经过艺术加工后呈现于大众视野,成为刺激怀旧消费的对象。而在北欧芬兰,以及自带古典美与现代文明光环的赫尔辛基,“工人”会不会也成为电影景观化的符号?这可以通过《枯叶》找到一点答案。

韩浩月 |《枯叶》:在虚空中创造希望,在厄运里打造浪漫

爱尔兰导演约翰·卡尼有一部名为《曾经》的电影,可以拿来与《枯叶》做一次对比,两部电影,都是剧情比较简单的“两人电影”,男女主角的社会关系并未深度介入剧情,都因为偶遇而产生吸引,在逐渐靠近的过程里滋生了爱情,同时也因一些小小的错过或遗憾,将这份爱情调和到令观众心慌意乱。

之所以将这两部电影放在一起来对比,是因为《枯叶》通过贾樟柯式的对背景音的使用,强调了俄乌战争带来的阴郁,同样通过对海报等图像符号的使用,凸显对往昔的缅怀,《枯叶》能够在戛纳拿奖,一个重要原因正在于此,尽管收音机中出现俄乌战争报道的次数有点多,显得有些刻意,但能够这样表达对时事和未来世界的关切,已经属实不易。

如果说公映于2007年的《曾经》,是部带有唯美主义的小资电影,那么被创作者加入更为疼痛的现实刻痕的这部《枯叶》,则更容易让人对两个不同时间段的爱情故事的打量过程中,看见“昨日的世界”的丰富与多种可能性。

《枯叶》没有多种可能性的创作意图,这从它的片名寓意就可见一斑,考里斯马基想表达一个下坠的世界里,两个人在下坠的人生当中,如何像枯叶那般在萧瑟的环境中相伴起舞,在明知道缺乏再次抬升的空间里,如何通过各自的牺牲换来一个可供自我保护的狭小空间以度过余生,有诗句说“秋风无情,落叶有意”,在浩荡的秋风的席卷之下,落叶的命运感,十分容易牵动那些同样处于秋风之中的其他“落叶”,而之所以《枯叶》的主人公能够吸引并打动观众,在于落叶纷飞听天由命之际,仍有个别不甘心的落叶在尝试跃出命运的引力,在风暴之外跳一曲哪怕很短暂的华尔兹。

在匮乏中不断生长出的感伤主义,因为主人公的微小挣扎而被涂抹出一种浪漫色彩,这种浪漫究竟是值得欣赏还是亟需审视,这无形中给观众提供了一个选择议题,这样的议题同样在中国电影《钢的琴》中得以淋漓展现,在穷途末路之后,工人父亲决定在破败的厂房中给女儿手工打造一架钢琴,这样带有英雄主义色彩的做法,可以被归类于浪漫、宏大但同时又悲伤而卑微的叙事策略,这样的策略在《枯叶》中也是常见手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情节是:女主角甚至凑不齐硬币支付电脑使用费用,在家中布置了一道简朴却仪式感十足的晚餐,招待受邀赴宴的男主角,如果不是因为男主暂时还不想改变酗酒的毛病,那么这场晚餐无疑会是一场与食物、爱情、生活方式均大有关联的盛宴。

韩浩月 |《枯叶》:在虚空中创造希望,在厄运里打造浪漫

款式老旧的手机,卡拉OK酒吧,放恐怖片的电影院,装饰保守的咖啡馆,有细心的观众还发现了与故事时间完全不吻合的画面符号……《枯叶》不像是一部故事背景被设置为近两年的电影,它的观感距离当下,有三五年甚至一二十年的差距,因而给人一种时空错乱感,冷色调的使用以及大量近景拍摄,使得剧情呈现有舞台化效果,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刻意设计,人物的出离,使得时代的纷乱被简化为一张幕布,人物行为与言语的重要性因此得到了突出,《枯叶》因而有了“在自己的身上战胜时代”的力量感,它的风格特质,很容易被模仿,“‍愈悲伤,愈治愈”,这一特点使得观众可以不间断地从《枯叶》中看见生机。

作为一部爱情电影,《枯叶》以生存与挣扎为基础,讲述了爱情的花朵如何在贫瘠里的土壤里盛开,物质主义和实用主义在这个故事里毫无存在感,人物的精神追求,也好像摆脱了生活的桎梏,这大概就是文艺片的价值所,它在虚空中创造希望,在厄运里打造浪漫,既向现实妥协,又不停地对命运叫板,万千枯叶中,每一个具体的存在,无论在空中,还是沉寂于大地,不甘心腐败,在单调与孤独中创造出瞬间的精彩,这是枯叶的意义,它与绿叶的价值,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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