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春晖
当看到廖凡刺溜一下脱衣、上床、定闹钟、摆出姿势向正在换衣服的“大娘子”刘琳邀宠,硬糖君就知道这个悬疑剧不一般——迷雾剧场上新口味了。这部《树影迷宫》把90年代的性启蒙、性压抑与性现实,都拍出来了。
随着镜头在1994年的胡同内外穿梭,饺子蘸醋、围观群众,90年代的温暖琐碎与市井人情几乎让硬糖君以为自己在看会发生命案的《小巷人家》。但很快,更生猛却也同样属于90年代记忆的人、事、物便粉墨登场:
为爱精分的武疯子,逃离家庭的暴露狂;清早猛浇凉水的懵懂少年,深夜各自出轨的中年夫妇;小青年录像厅里看外国电影亲嘴,老警察招待所里惊起一滩“鸥鹭”;及至更戏剧化也更严峻的,用激光笔照女孩的尾行变态,胡同井里的红鞋女尸……

寻常巷陌,男女奇谈,元素过于丰富,硬糖君几乎立马想起了《我爱我家》(1993)里老傅不想让贾小凡做“第三者”课题,贾小凡随即报上一段著名贯口:“人工流产大家谈,少女失身面面观;性变态,同性恋,小蜜为何傍大款;留守男士和女士,单身贵族生活圈;精神病院里的精神病,少管所里的少年犯,您看我来哪个合适?”
好一个生猛的90年代。90年代是开放还是保守,是代际同堂的互联网经常争论的话题。00后震惊于90年代还有这么开放的事儿?80后、90后则老气横秋表示90年代可比现在开放多了,小时候听说那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现在,《树影迷宫》以出其不意的形式给出了答案。
老式探案与市井奇谈
看《我是刑警》时,硬糖君就确诊了自己还是爱看“老式探案”。看老警察怎么走访邻里群众、怎么审问嫌疑人、怎么将线索连缀破案,总感觉这也太巧妙老道了。《树影迷宫》延续了这种写实查案风格,并且因为胡同、片警的故事背景,呈现得更加生活化、人情味甚至有点小幽默。看迷雾剧场看得嘎嘎乐,这还是第一次。
混日子的滑头老片警冉曦(廖凡饰)带着自己不情不愿收的新徒弟、刚毕业的“公安大”赵赶鹅(尹昉饰)日常走访,边吃饺子就边从热心大爷那里得知小招待所“有情况”。
下面的场景属于那种纯看画面就能让人笑半天。楼下警笛大作,招待所的小窗、大门争先恐后逃窜出大量光溜男女(当时没结婚证不许男女开房),并同时响起了进行曲般的欢快音乐。你会震惊于小小一个招待所竟能装下那么多野鸳鸯,赵赶鹅还在那儿追呢,真成赶鹅了。

《树影迷宫》的主线案件发生在师徒负责片区的胡同井中女尸悬案。就像片警的胡同日常是生活化的智慧和生活化的诙谐,这里则呈现了生活化的危险。
夜深无人的胡同,晚归的女孩被人跟踪并用激光笔照射。深夜走在回家路上担心被人跟踪,应该每个人都有过。激光笔则属于典型的年代产物,硬糖君小时候,北方小痞子常用这个搞骚扰。当女孩穿着红色粗跟皮鞋的脚倒立漂浮于胡同深处的井中,其惊悚性不是来自于画面有多么血腥,而同样是唤醒了记忆深处的害怕。

90年代住过平房胡同的人,谁没听过几段这样绘声绘色的转述,“xx地一个姑娘被人扔井里了,尸体泡得老大,还穿着双红皮鞋。”进一步的,可能在一段时间内,片区的女孩子都会不敢或被家里人要求不要穿红皮鞋。90年代这种关于“红衣女”“红鞋女”“红色山地车”的都市传说不要太多,几乎都是针对女性的暴力犯罪,每个都能吓得姑娘媳妇们好一阵子不敢走夜路,并留下长久的心理阴影。
这也提示了国产悬疑剧如何在尺度之内进行有效创作——关键点不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吓人,而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看待我们生活的世界会感觉危险。观众在影像上的阈值已经被抬得很高了,但对日常仍保持过敏。
偷着开放的90年代两性观
看到第三集时,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不管是正经两口子瞧见新内衣就心潮澎湃,还是不正经野鸳鸯从招待所捂腚逃窜,这些都不只是《树影迷宫》白描市井生活的风趣闲笔,而是其与案件相统一的现实主题——90年代的两性关系。
抛开悬疑探案的类型背景,《树影迷宫》压根就是一部群像式的两性关系剧,硬糖君愿称之为“90年代胡同性学报告”。当那些散碎的记忆碎片被剧集有机串联,90年代是开放还是保守,答案自然就浮出水面。
答案的一端是90年代鲜活、奔放的两性状态。彼时的人们既被新鲜的文学、影像刺激起了胃口,又没像今天的人被过剩的影像和两性议题败坏了胃口。

《树影迷宫》不是那种一一介绍角色出场的剧,那些人已经在那里生活很久了,并且对彼此相当熟悉。随着片警师徒的足迹徐徐展开的生动群像与两性现状包括但不限于懵懂启蒙的少年、偷尝禁果的青年、胡搞乱搞的中年甚至力有不逮的老年。
你会发现每个人在干正事之余都没忘了“那事儿”,跟今天网友天天叨叨“搞对象不如搞钱”其实对象和钱都没搞可太不一样了。
作为北方人,硬糖君自童年以来就有个疑惑:就是过去农村睡炕,一大家子人在一个床上滚,这老一辈夫妻怎么行周公之礼、还创造出那么多孩子呢?
这个问题在缺乏隔音和私人空间的90年代仍然存在,《树影迷宫》倒是给出了一个现实解法——趁着上高中的儿子出去跑步,冉曦在老婆刘北萍(刘琳饰)转身换衣服的瞬间,就完成了脱得只剩裤衩背心、上床摆出撩人姿势的一套丝滑连招,甚至已经定好了儿子回来时间的闹钟。

这种见缝插针甚至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案发当夜,死者刘珂的母亲黄慧(马苏饰)被女儿撞破偷情,而她的姘头为了能在家偷情,竟长期给妻子下安眠药,结果妻子还是个装睡的妻子!
就像80、90后在童年经常侥幸听到的邻里秘闻,在夜生活就是看《过把瘾》的90年代,两性关系真是一种相当重要的娱乐手段。照硬糖君说,要是能刷手机玩,早没这么多破事了。
而在答案的另一端,《树影迷宫》又呈现了90年代讳莫如深又蒙昧初开的两性观念。用脸盆遮掩“状况”的高中生,用“那事儿”指代月经的小护士,点拨“耳根子软心就硬”的公安老专家(显然其实想说“命根子”),用邮票裂口来土法测量嫌疑人是否有功能障碍的医生……
彼时弗洛伊德理论正在中华大地遍地开花,人们以兴奋、神秘又莫测高深的态度看待性。某种程度上,90年代的人那才是真“性缘脑”。就像今天的人啥都能联想到钱,弗洛伊德啥都能联想到性。

由此我们可以发现,90年代的两性困局是人们日益旺盛的两性想象和两性实践与落后的性观念之间的矛盾,就像今天的两性矛盾是我们绝对丰富的两性知识和无比匮乏的两性实践之间的矛盾。
激情的岁月,流动的命运
在两性关系的大主题下,《树影迷宫》指涉的仍然是时代浪潮与个体命运。两性关系的激情特质,无疑也最适合作为那个激情年代的注脚。
1994年的一个时代主题就是“离开”。胡同在拆迁,城市在变化,年轻人在交笔友,人们渴望离开原来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被害女孩刘珂就是渴望离开的一员,她想离开这逼仄的胡同和压抑的家庭空间。
当她说“这破胡同谁不想走啊,你不想走吗?”新晋警员赵赶鹅却憨厚回答,“我才刚来。”这既让对话充满幽默,也带有几分预言性。与之形成互文的是,敢想敢干敢破世俗的刘北萍也想要离开胡同,去住楼房、去奔向更美好的生活,而赵赶鹅的师父冉曦一次次做了“拖后腿”的丈夫。

时代的变迁中,女人总是先知先觉想先行离开的那个。这可能因为女性原本的生活环境更加逼仄,有更迫切的改变需求。也可能女性天生更关心生活质量,不管过去现在,一个家庭中提出想换房的常是女人。
而警察师徒却用18年追凶的惨淡人生践行了“留下”。所有人都往前走了,他们选择用激情对抗荒谬,却被自己的执念留在了原地。有些人在规划未来,有些人却一直想重写过去。
从《树影迷宫》一开头,除了凶案,最牵扯硬糖君关注的就是警察师徒的人生沉浮。冉曦的人生选择,他为何从拥有贤妻爱子到孑然一身与狗相伴?赵赶鹅的职场沉浮,当年和刑警同学叫板“看谁先破案”的他,在以档案员身份求托已经成为刑警队长的老同学查案时,究竟经历了什么。
在《树影迷宫》,每个人物都有着合理的动机和流动的命运,而导演孙浩和编剧赵赶鹅在呈现这些人生片段时,又是点到即止的,如此保持了轻快的节奏和拼图般的悬念。硬糖君尤其要为BGM点赞,既没有如现在很多剧常犯的毛病将音乐应用过满,每当一些重大“动作”场面,适时响起的音乐又总能衬托出那种喜剧乃至荒诞氛围。
应该说,《树影迷宫》为迷雾剧场开拓了一种全新风格,相较于普遍沉郁浓厚的悬疑剧更为清新、温暖。它是老式的,市井人情、热闹众生、饮食男女、手工办案。它也是新式的,日常中有激情,清新中有荒诞,有通过悬疑形式刻画时代主题的强烈野心。
有婚姻剧、家庭剧、爱情剧、青春剧,还真没有这种全景刻画90年代男女老少性启蒙、性生活、性压抑、性观念的剧。这也让我们拥有了另一种视角,来看待过去和当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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