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不喜欢蔡国强，一直都不喜欢。
抖音上，有朋友好几次发给我蔡国强的烟花视频，看着视频里AI的配音声情并茂称赞蔡国强有多艺术，每次我都要表达我的反感。
原因可能上不得台面，可能很多人也都不愿意承认，但却很真实。那就是，在一直强调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当下，我老家的父老乡亲过年放个烟花，都要偷偷摸摸，都要仗着“法不责众”，但蔡国强却可以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放。
而且还冠以“艺术”的名义。
他在故乡泉州燃放“天梯”，是献给故乡至亲的礼物；我的父老乡亲在自己村里放烟花，却是存在火灾隐患；
他在喜马拉雅山脉上放“升龙”，是传递能量、敬畏、祈福和希望；我的父老乡亲在自己村里放烟花，却是污染环境。
你可以说这个想法很狭隘，但在这种区别背后，我看到了蔡国强烟花艺术的权力阴影。
陈丹青曾评价过蔡国强，说他不是科班出身，没参加过体制内的展览，没有生活在权力意识主宰一切的美术界和中国当代的政治文化中。
但仔细看蔡国强的烟花秀，我发现，其实蔡国强才是最符合陈丹青所说的“中国当代政治文化”要求的那个人。
各种不太好提名字的盛会上，蔡国强用一场场烟花秀，塑造出这个时代的独特奇观：
盛大，绚丽，梦幻，高高在上，烧钱，大部分人只能远远仰望，过过眼瘾，但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烟花秀，烟火晚会，以巨大的行政成本，来实现短暂的奇观，这种巨大的投入与不可持续的效果之间的对比，显示出这种表演的价值，并不在表演本身，而是它的象征意义，也就是某种宏大叙事。
而这种宏大叙事，要么是政治的，要么是资本的，所以，蔡国强的烟火，始终都是对民族主义和消费主义的讨好，其目的，都是要制造一种盛大的幻觉。
02
这次炸山，更是对民族主义和消费主义的双重讨好。
在炸山之后，蔡国强发表了一段致辞，以防有人没看过，我全文放送：
这是一条盘旋的龙啊。
震撼。金龙。我的手机里面有很多人在看直播，不断地给我发来“太震撼了”“太了不起了”，我的手机一直盖着我要说的话。
这很新颖，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是用水上烟花，本来这些烟花是要发射到水里面，沉下去几秒以后会浮起来，翻个身再向天发射，所以就会有水下那几秒的沉默期。水上烟花的闪烁，既照亮了龙身的橙色，又让这条龙仿佛浑身晶莹闪耀。
作品结束了，感谢牧民配合，也感谢聪明的动物们帮助，让我的点火线路畅通无阻，很感恩在场的大家和我一起实现我年轻时的梦想。
希望在今天人类处于历史巨变之时，这条腾飞的龙为世界传递能量、敬畏、祈福和希望。
现在我要感谢烟花和高山施工团队，包括运载无人机飞手们。十几天里面高海拔作业，辛苦了，也感谢所有记录团队和千里迢迢来赶来与我共同见证升龙的嘉宾和媒体朋友们，感谢赞助实现升龙向上至美的品牌始祖鸟和佘总、江总、马总率领的团队亲临，让这次美好的体验成为可能，也带来了我的好朋友，家人、太太、女儿，和工作室员工的家人，让我特别的温暖。
感谢江孜县乐龙乡的领导，包括公安、应急、消防、卫健、供电、移动、电信、宣传各部门，如此短时间内全力支持我们在这大闹天宫，或者我们一起大闹天宫。
最后要感谢这片土地，这里的人民和永恒的大自然。天色将暗，大家小心着凉，明天的这里山河依旧，但无论我们在哪里，都会不断从这里获得能量和勇气，也期待未来有机会和大家再次相聚，世界屋脊，谢谢大家，谢谢。
可以看出，这次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升龙”表演，甚至都不如在城市里面的晚会表演，在城市里面燃放烟花，虽然也烧钱，但最起码可以有万千观众可以直接欣赏。
而这场“升龙”，只有极少数利益相关方能够到现场观看，彻底沦为了一场居伊·德波所说的“景观”——表演本身几乎不包含任何价值，但表演可以作为中介，去支配和塑造现实，重塑人们的心智。
为了实现这种目的，权力和资本做了一次精密的合作，江孜县乐龙乡官方各部门负责审批和配合，赞助商负责出资，施工团队负责表演，记录团队和媒体负责宣传，他们都在蔡国强的感谢之列。
在蔡国强的逻辑里，这不仅是一次完美的精诚合作，还是一场温情脉脉的戏码。他的好朋友、家人、太太、女儿和工作室员工的家人亲临现场，让这出商业演出呈现出一种美好和温暖。
而实现自己年轻时的梦想，乃至于把这场商业演出的价值上升到“为世界传递能量、敬畏、祈福和希望”的高度，更是艺术家自欺欺人的自我感动。
03
但这一切，其实都是虚假的幻想，这是权力的资本的游戏，且以“崇高”之名施行。蔡国强一句“感谢牧民配合，也感谢聪明的动物们帮助”，彻底撕下了他的伪装。
牧民不配合，又能怎样？他们有不配合的权利吗？聪明的动物们帮助？它们连话都不会说，你怎么知道它们愿意帮助你们？主办方声称，燃放前通过盐砖引导鼠兔等小动物离开燃放区。你们是神仙吗，能通知到每一个小动物搬家吗？就算是把鼠兔从家里骗出来，然后把它家炸了，却说这是在保护它们，Excuse me？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逻辑，本质上只是一场无关大众利益的表演奇观，却打着艺术和理想的高尚旗号，要求他人牺牲自己的利益，以付出代价的方式去配合。
这是权力的逻辑，而不是艺术该有的追求。
这套逻辑在以往的城市庆典上无往不利，但移植到喜马拉雅山脉时，却突然失效了。
因为，这壮观而沉默的圣山，这古老而庄严的土地，其存在就足以震撼人心，它拒绝任何的僭越和加冕。
在人类尺度的时间和空间面前，高饱和、暖色调、塑料感的人造彩烟，显示出自身的虚妄和傲慢，也显示出这套表演背后价值观的扭曲与畸形。
蔡国强的这次翻车，不是偶然的失手，而是他代表的那套景观和逻辑的溃败。
任何妄图凌驾于自然之上的人，都将受到大自然的惩罚。
在绝对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的一切不真诚，都终究要露馅。
—The End—
作者：魏春亮
首发：亮见，ID：liangjian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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