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在讨论《阿凡达3》的时候，讨论的远不是电影本身，而更像是一次电影技术与人文叙事如何平衡共进的深度探索。
作者 | 奇蒂
编辑 | 李肖
时隔3年，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携《阿凡达》系列第三部归来。
2025年12月19日，《阿凡达：火与烬》（Avatar: Fire and Ash）（以下简称《阿凡达3》）在全球同步上映，而中国内地早在12月17日就开启了超前点映，很多观众迫不及待地预订IMAX或CINITY影厅先睹为快。
《阿凡达：火与烬》
截至发稿前，《阿凡达3》中国内地的票房是5.46亿元，豆瓣评分7.6分，与前两部相比，这个成绩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而它的口碑似乎也没有什么新意，大部分观众的评价都能概括成一句话：视觉奇观非常震撼，但故事却有些老套。
那么，这一次《阿凡达3》还能创造奇迹吗？
若想回答这个问题，离不开对前两部《阿凡达》的讨论以及整个世界跨越16年的变化。
《阿凡达》海报、《阿凡达：水之道》海报
2009年，《阿凡达》带来的是一场关于电影技术与想象的颠覆性体验。2022年，《阿凡达：水之道》（以下简称《阿凡达2》）承载着观众多年的期待，以及疫情之后全球电影产业复苏的希望。而《阿凡达3》面临的则是，在技术迭代更快速的情况下，整个电影世界面临的前所未有的挑战。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在讨论《阿凡达3》的时候，讨论的远不是电影本身，而更像是一次电影技术与人文叙事如何平衡共进的深度探索。
《阿凡达3》是带着极大的期望来到中国市场的。
12月8日，该片在第七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上举办了首映式，导演詹姆斯·卡梅隆（James Cameron）携《阿凡达》系列女主角佐伊·索尔达娜（Zoe Saldana）亮相三亚，中文版配音演员孙俪、邓超、黄轩、章子怡也在首映礼上与观众见面，为这趟全新的史诗征程拉开序幕。
12月9日中午，卡梅隆和佐伊与中国媒体进行了深入的圆桌访谈。当天下午，卡梅隆出席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大师班，与主持人陈鲁豫一起与观众进行交流。
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大师班
北京时间12月18日22点30分，卡梅隆又打破时差，以视频连线的形式“空降”全国200多家万达影城和寰映影城的IMAX影厅与中国观众见面，讲述潘多拉星球的新故事。
从《阿凡达3》正式公映前的这一系列宣传动作中，可以看出迪士尼和卡梅隆对中国市场的重视。只不过，一些中国观众对故事“老套”的评价或许会令主创失望了。
从情节上看，《阿凡达》第二部和第三部的关联比较密切。第三部从萨利一家失去大儿子奈特亚的悲痛中开始讲起。虽然电影上映的时间相隔3年，但电影中的时间只经过了几个星期。
《阿凡达3》剧照
他们一家仍居住在潘多拉美丽的岛礁区，与梅卡伊纳部落生活在一起，每个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杰克（萨姆·沃辛顿 饰）在丧子后变得过度保护，近乎专横；奈蒂莉（佐伊·索尔达娜 饰）在悲痛与对人类的仇恨中挣扎，甚至迁怒于蜘蛛（杰克·尚皮永 饰）；洛阿克（布里坦·道尔顿 饰）则深陷自责，在英雄父亲的阴影下寻找自己的价值；琪莉（西格妮·韦弗 饰）经常感到忧郁，她与爱娃的关系正在被揭晓。
在这些家庭内部的冲突还没有消化时，他们又遭遇了充满敌意的新族群——灰烬族，同时一直想要侵占潘多拉的RDA（资源开发管理总署）也在暗中集结，谋划反扑。
卡梅隆认为，《阿凡达3》探讨了关于家庭的永恒的主题，当战争来临，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在电影中展现了父母如何放手让孩子参与战斗并信任他们的过程，也展现了两代人如何在失去至亲的阴影下寻找自我的过程。
卡梅隆
在创作的过程中，卡梅隆也将自己的生活经历融入其中。他是5个孩子的父亲，所以在电影中塑造了拥有5个孩子的萨利家庭（包括收养的琪莉和蜘蛛）。他在海南岛电影节大师课上说：“当我开始写续集时，我看到孩子们正在经历（青春期的焦虑）同样的事情。所以我以父亲的视角，通过镜头来展现这些。”
而反派灰烬族的加入，则代表了另一个极端。他们的家园被火山摧毁，因而背弃了纳威人的信仰核心——爱娃，转而拥抱痛苦与复仇。首领瓦琅（奥娜·卓别林 饰）是一位充满魅力的悲剧性人物，她试图通过伤害别人来重新获得自己的权力感。卡梅隆想通过这个人物和她的族群，来表达创伤可能催生的极端主义和暴力行为，以及告诉人们不应该如此。
《阿凡达3》剧照
但是，对于中国观众来说，《阿凡达3》中对于家庭的概念的描述，没有脱离好莱坞一贯的亲情套路，给人一种“喊口号”似的说教感，角色的内心挣扎与家庭关系的张力刻画不够，与东方文化中含蓄、细腻的情感表达方式亦有一定的距离。而类似的观感，很多观众在《阿凡达2》时就已经觉察到了。
实际上，这个问题不只出现在《阿凡达3》当中，而是近几年中国观众对好莱坞大片祛魅的连锁反应，即正邪对立的简单剧情架构已逐渐让观众产生审美疲劳。
虽然《阿凡达3》在故事上存在争议，但电影所展现的视觉特效依然让观众感到震撼，甚至被称为近几年唯一值得看的3D版电影。
在这部作品当中，潘多拉星球的生态多样性和绝美画卷被进一步展开。《阿凡达2》中的海洋世界得以再现，同时《阿凡达3》因为加入了火的元素，让水与火相遇之奇观在大银幕上呈现。火山与海洋交汇，炽热的熔岩流入大海，空中战斗中宏大又开阔的场景，都让《阿凡达3》再次成为电影特效的标杆。
《阿凡达3》剧照
一个公认的事实是，《阿凡达》系列一直是电影技术发展的风向标。2009年，《阿凡达》作为史上第一部数字3D电影上映，彻底改变了观众对于电影的想象和电影产业的格局。2010年1月该片在中国内地上映时一票难求，当时北京仅有3家IMAX影院，为了体验视觉效果，观众在冬天排起长队购票。《阿凡达》亦促使中国内地电影院在放映设备上进行革新，并加速了移动购票方式的发展。
对于中国观众来说，从《泰坦尼克号》到《阿凡达》，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早已成为他们心中的神级导演，并亲切地称他为“卡神”。
到了《阿凡达3》，技术当然被延续，“卡神”依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但卡梅隆却强调，电影不是依赖技术堆砌的艺术，他一直致力于如何在最新技术与传统电影表达间找到平衡，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技术必须服务于叙事与情感。
卡梅隆表示，与前两部相比，《阿凡达3》最大的技术进步在于面部表情捕捉的完美化。“在第一部中我们做得不错，但并不完美……我们希望它是自动化的，百分之百准确。”对于卡梅隆来说，他对技术的要求从来不是“动作捕捉”（Motion Capture），而是“表演捕捉”（Performance Capture），最终的目的是“情感捕捉”（Emotion Capture）。
《阿凡达3》幕后花絮
在《阿凡达3》中，他的目标是确保演员表演的每一个微妙之处，哪怕是下意识的肌肉抽动或眼神闪烁，都能毫无损耗地传递到最终的角色上。表演捕捉技术的进化，不是为了取代演员，而是为了更纯粹地传递演员的情感，使CG角色不再是冷冰冰的数字造物。
主演佐伊·索尔达娜认为表演捕捉技术给她带来了表演上的专注，她只需要像传统表演那样去塑造角色，而不必担心呈现效果。主演萨姆·沃辛顿也曾在采访中表示：“现在，无论是我们，还是特技演员跳入水中、在天上飞，或是为死去的儿子哭泣，那都是我们，都是真实的。也就是说技术越改进，我们的表演就可以越细腻。”
细心的观众已经发现，《阿凡达3》除了那些震撼的大场面，演员的微表情也令角色更为生动。
作为电影技术先驱的卡梅隆，他的创作哲学是在技术进化中坚守人性内核。他坚定地认为，艺术创作的核心在于人类独特的生命体验和不可预测性，而这正是AI无法达到的地方。
卡梅隆在采访中明确了技术辅助与替代创造的界限。他认为，AI的本质是基于已有数据进行合成，无法创造真正新颖、独特的内容。那些源自个人深刻体验的部分，无法通过AI进行表达。而电影之所以是一种伟大的艺术，恰恰依赖于这种独特性。
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大师班
在流媒体当道、短视频抢夺注意力的时代，卡梅隆依然是影院体验最坚定的捍卫者。他认为电影院有一种仪式感，“你走出家门，到电影院，买了票，然后坐下，让自己完全投入到银幕上发生的事情中。”卡梅隆描述的是这种与在家观影截然不同的“更深层次的体验”。
也就是说，即使是3个小时的影片，你依然不能按下暂停键，不能分心，要与周围的观众共同进入一段完整的电影旅程。
他指出，现代人被碎片化的短内容所包围，注意力持续缩短。而电影，比如《阿凡达》这种必须要通过大银幕才能看到更多细节的巨制，是对这种趋势的一种对抗。
《阿凡达3》剧照
卡梅隆并非全盘否定AI的辅助价值。他认为，在提升工作效率、简化某些繁琐流程方面，AI大有可为。但他依然不忘补充一句，这必须在保证编剧、表演等核心创作工作仍然由人类掌握的前提下进行。
卡梅隆之所以一再阐述他的理念，是因为相比于16年前，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整个世界在发生着变化，尤其是《阿凡达2》到《阿凡达3》的这几年，碎片化时代影院上座率下滑是无可争辩的客观事实，他坦言这是其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真正感到影院体验受到威胁”。但他坚信，解决之道在于继续“拍出伟大的电影”，用沉浸式的体验将观众拉回银幕前。
《阿凡达3》中国首映礼
《阿凡达3》在中国内地上映的版本多达21种，但想要完整捕捉火山喷发的震撼场景与细腻的情感表达，选择合适的放映版本与影厅非常重要。其中，CINITY、IMAX、杜比等格式选哪个成为影迷们议论的焦点。这或许是件能令卡梅隆感到欣慰的事情，因为至少还有观众在意这些细节。
目前，在《阿凡达3》的所有放映版本中，中影自主知识产权的CINITY LED系统被认为是最佳选择。在海南岛国际电影节的中国首映礼上，该片独家采用CINITY LED放映系统呈现4K、3D、48帧率的专属制式，被卡梅隆亲自认证“这是火山场景的最佳呈现方式”。不过版本不同，票价也不同，目前北京、上海最贵的票价已达200元，让普通观众望而却步。
卡梅隆曾表示，如果《阿凡达3》未达预期，他可能不会再继续拍摄该系列的影片了。但是他仍然“想继续制作至少在电影院进行放映的电影”，因为这种体验是任何其他媒介无法取代的。
《阿凡达3》剧照
当观众走出影院，潘多拉星球的奇幻景象或许会逐渐淡去，但那份与电影有关的记忆会长久地留存。如果说《阿凡达》是关于闯入与觉醒，《阿凡达2》是关于迁徙与融入，那么《阿凡达3》则是关于破碎后的重建。而这些主题，似乎与电影之外的世界形成了某种契合。
那么，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阿凡达3》还会创造奇迹吗？
或许从票房和影响力上来说，它的确无法超越16年前的巅峰，但当观众的习惯被彻底打破以后，卡梅隆则在试图用最前沿的技术，让古老的电影继续发光。在技术可能性爆炸的时代，回归最朴素的人类情感；在娱乐方式多样的时代，重申集体沉浸体验的价值，这本身就是奇迹了。